最近讀到一個令人感慨的故事。話說在 1897 年的倫敦,有一位落泊詩人,名字叫伊諾克‧索姆斯﹝Enoch Soames﹞1,他的詩集乏人問津,新作品更加沒有人願意出版。他感覺家人朋友都遠離他,也放棄了他的作品。他終日喝得爛醉如泥,眼前的世界已經缺乏了希望,但他深信自己的作品在未來會受人賞識。索姆斯在這急切的憧憬下,跟魔鬼訂下了契約:他將要到地獄裡受無窮盡的痛苦,為的是要換取一個機會,到一百年後的倫敦走一趟。
索姆斯最終來到了 1997 年的倫敦,他滿懷希望地走進了大英圖書館,但可惜在書架上看不見他自己作品,甚至連圖書館裡的作者索引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更糟的是,他要求圖書館員替他找來一本談十九世紀英國文學的好書,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是在他朋友的回憶錄裡短短地寫了一句 ── 『一位二流詩人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來求證自己的成就』。索姆斯懷著失望的心情離開了圖書館,魔鬼便在這時取走了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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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童話』故事來自日本。有一位落泊潦倒的小說家,沒有人賞識、沒有家人朋友。他的作品不賣錢,家裡的東西可變賣的都賣了,但他對寫作仍然固執地堅持下去。 但理想最終抵不過肚餓,他已經三天沒吃過飯了,家裡也再沒有值錢的東西。他唯有下定決心,放棄寫作回鄉間去。他含著淚把所有書及手稿,一口氣地當廢紙賣掉。
我說這是童話,是因為這位作家的下場並不壞。他的小說最後贏了一個極具名氣的文學比賽。作家從此平步清雲,不在話下。這當然是個童話故事,因為在這個文化式微的世界裡,哪裡會有這麼多文學比賽?最近蘋果日報在創刊十年後舉辦了一次徵文比賽,據說收到了五千份作品。但兩個組別一共只頒了一個冠軍,其餘四千九百九十九位都名落孫山,當中會有幾多位潦倒得要把作品當廢紙賣掉?不知道。但我敢說起碼會有一兩位朋友願意出賣靈魂給魔鬼,來求證自己身後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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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文學比賽,想起了今年七月份浸會大學頒發的『紅樓夢獎』,而唯一入圍的香港作家名叫董啟章,是一位全職的作家。全職的意思就是沒有其他收入來源,只靠稿費、版稅及文學比賽的獎金過活。跟上述那位潦倒作家一樣,書不賣錢,便連糊口也成問題。『紅樓夢獎』大獎的獎金共三十萬元,屬同類比賽之中最高,但以專業人士該有的年薪來比較,其實並不算十分吸引。只可惜董先生並沒有贏取這項大獎,餘下來的生活還得要『靠老婆養』── 這是他自嘲時說的。問問董太 ── 即中大講師黃念欣博士,她並沒有埋怨這位丈夫不務正業,反而一往情深地說:『我覺得他會寫書是一件很棒的事。』
寫作從來也不容易,畢竟我們有幸讀得到董啟章先生的作品已經是緣份。話說錢鍾書先生的《圍城》獲得海內外一致好評,他期望下一部長篇小說《百合心》會寫得比《圍城》更好。他花了七年時間,全副心機地去寫《百合心》,前後共寫了二萬字。算一算,一個月才寫二百來字,名副其實是一部嘔心瀝血的作品。只可惜《百合心》從來沒有出版過,在《圍城》重印的序裡這樣說:
『一九四九年夏天,全家從上海遷居北京,手忙腳亂中,我把一疊看來像亂紙的草稿扔到不知哪里去了。』
自始,錢鍾書先生便沒有再寫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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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何文匯博士辭去了中大東華三院社區大學校長一職,並說離開以後,他將會專心從事寫作及學術研究。夠『激』了吧,這年頭要當一位作家,真要有無比的勇氣,因為何博士的年薪恐怕不止三十萬元。古時有辭官歸故里去當詩人的陶淵明,今天何博士不徨多讓。但話分兩頭,陶淵明在世時,他的作品還不怎麼受人賞識,直至死後一百年,才有人開始把他的作品結集成書。然而,問題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在一千五百年後,香港亞洲電視台拍了一輯紀錄片《詩遊記》,竟然煞有介事地邀請了學者替陶淵明申辯,說歸隱田園不等於『有工唔去做』。幸好編導大人心思澄明,好讓陶詩人最終沉冤得雪,也替那些全職作家們挽回了一點面子。
- http://en.wikipedia.org/wiki/Enoch_Soa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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