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右手的日子

今年其中一份生日禮物是一部單車,運動細胞一直不很發達,加上自己甚為『論盡』,我頭一天騎單車便宣告掛彩,右手更傷得動彈不得,幸好沒偒及骨。敷幾天藥,多休息一下,總會好的。平時健康的時候並不覺得右手重要,如今右手乏力,生活諸多不便,尤其是這個一人自住的日子。

首先,用左手把鑰匙插推匙孔裡,然後該向左轉還是右轉?原來單手是開不了即食麵的包裝袋,也開不了那瓶上緊了蓋的醬油。失去了右手,忽然覺得生活很吃力,缺了喜愛的醬油,連即食麵也失了味道。但最尷尬的局面要算是那次外出,如常地把錢包放進了右邊後褲袋裡,後來在店舖裡要付款時,才發覺需要用左手拔出藏在右邊後褲袋的錢包,因其位置鄰近本人的重要部位,不好意思要店員幫忙,最後要在眾目睽睽下搞得手忙腳亂才應付過來。這兩天來,經常為此困窘而煩惱,只有自我安慰說:『總有一天會適應的,只要有的是時間。』

N 結束了多年的同居生活,分手收塲,最近向我訴說生活有點不習慣,家中少了一個人,許多生活小節都脫了軌。早忘了怎樣去打掃房子,經常遲了繳交電費,冰箱裡時常缺了啤酒,更甚的是家中異常的靜,再沒有人跟他訴說她工作上的總總委屈,也沒有人跟他投訴那間超越市場的伙計態度惡劣。從前習慣了去依賴另一半生活,如今失去了,生活忽然間變得枯燥無味,但總有一天會適應的,只要有的是時間。

右手受了傷跟感情受了傷沒有分別,一樣都會構成生活的不便,但相信我們都可以堅強地生存下去。 今天,我開始把錢包放進左邊的褲袋裡,雖然手還是自然地向右邊模索。過渡期間,總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新生活,雖然有點不太習慣,但生活還是過得好好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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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嫁姑娘

六月一日上午十時抵達三藩市,由住在聖荷西的 P 開車來接機。才留連了舊金山一會兒,P 便嚷著要開車回家,順道趕了我去汽車旅店。那時候,日光正晒得濃烈,掌櫃一臉疑惑,好像我是本世紀以來最早進房的旅客。黃昏時候,P 在家開了一個小歡迎派對,除了我和 P 之外,還有她的未婚夫及另一對年輕夫婦。派對搞得很美式,雷射唱片輕輕地哼唱著藍調,女的躲在廚房裡弄杯弄碟,男的在陽臺上圍著燒烤爐談論昨晚三藩市巨人隊對波士頓紅襪隊的棒球賽,當然少不免開了兩瓶懂得不斷釋放氣泡的淡『米拉』啤酒。晚上的飯局圍著大廳的餐桌用膳,各人一面分亨生活上的奇聞逸事,一面忙碌地跟微焦的烤肉對著幹,兩支香薰像事不關己般靜坐一旁,吐著婀娜多姿的火舌。這是我在美西的第一個晚上,P 確實曾用心地替我安排了節目,只是我吃著了罰酒,之後我還沒頭沒腦地向她發了一場脾氣,想來有點過意不去。

P 從前跟我家住得很近,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個生活圈子之中。一別兩年,各人經歷著不同的遭遇,隨環境改變而對生活的渴求起了變化。我不滿,因為我覺得這種生活模式很沉悶,像一齣脫了色的電影。才卅歲,潛意識地抗拒著像退休般的休閒生活。然而,回心一想,P 跟我早已不是一樣的人,現在她是一位準新娘,對她來說,所有物質的欲求,都不比其伸手可及的幸福重要,settle down 才是她渴望的理想生活,休閒的灣區其實最適合她不過。

及後我在拉斯維加斯逗留了六天,碩大的賭城,我才花了六十美元去搖角子老虎機,它已經足夠把我娛樂了數個無聊的晚上。旅途過得愉快,全因為我沒有『去撈他一票』的心態,我對發達沒有憧憬,所以才沒有被自己一廂情願但幻滅了的希望所傷害。然而,我對生活仍然渴求,這點跟 N 很相似。正因為人有欲望,才會有失望、沮喪,這也跟 N 一樣的悲哀。旅美十多年,每天為欲念而四出奔走,風塵撲撲,心也隨年月飛逝而顯得疲累,如今不望成為賭城裡的大賺家,有幸能成為灣區裡的一個待嫁姑娘也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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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寂寞的心

剛從美國回來,這次旅程,沒有回去美東的老家,轉而飛往美西棎訪了幾位多年沒見的朋友。其中一位是兩年前移居了聖荷西市的泰迪,從前跟他在紐約市立大學的圖書館內共事了多年,一別兩年,以往也鮮有通訊﹝乃因他懶寫衣貓之故﹞。短短的留了兩天,匆匆相聚,難捨故友情誼,最後他決定跟我一同到拉斯維加斯遊玩,並聯絡居於當地的 N﹝泰迪跟 N 是我不同路上的朋友,是互不認識的﹞。一行三人,性格迥異,際遇各有不同,各有自己的煩惱,有緣地在美西沙漠的一個市鎮上,相聚了三個寂寞的心。

泰迪跟 N 先後在這兩年間趕上了最後一班開往西岸淘金熱的烈車,同樣載著一個渴求新生活的夢。泰迪是電腦學系的畢業生,當年科技泡沫正盛,慕名而來到了聖荷西,並找到一份高薪厚職,幹了半年電腦技術員後,不幸地成了裁員潮的棄嬰,年來生活都不太如意。在 IT 界混了多年,終於撐不下去,大丈夫能屈能伸,最近抛開了昔日風光的包袱,當了警衛的工作,工餘修讀放射(醫)學,轉行去也。是年卅多歲,已婚並育有一子一女,家庭生活美滿,只是欠了事業及朋友,聽說我是這兩年來唯一拉了他出外遊玩的朋友。

輾轉三年,N 終於回到了娛樂事業的老本行,生活在紙醉金迷的拉斯維加斯,表面是鮮艷醉人的大城市,內裡實則是乾涸的沙漠,儘管他能掏空三千八百萬呎的黃沙,也不能找到半滴令他快樂的甘泉。N 工作尚算過得去,連從前混亂的感情生活也收歛了,添了一間小房子,正想跟女朋友共諧連理之際,她忽然提出了分手。過去任性妄為的 N,難得地頭一次認真地談戀愛的時候,同時也被人認真地摔了重重的一跤,如今疑惑著該當感情的好人?還是繼續其過往壞人的任性?浪子回頭,還得重頭學習如何戀愛。是年卅多歲,孑然一身,擁有固定事業,開著一輛令人欣羨的轎跑車,可惜生命缺乏了幸福。

有心事的男人自有發泄的方法,偏巧全世界酒吧最雲集的地方位於拉斯維加斯。午夜時份,在不睡覺的城市裡把酒談心,論盡生活上的不如意事,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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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的關懷

有沒有閱讀色情刊物的習慣?姑勿論這類讀物有多麼的低俗品味,封面卻是永遠的唯美主義,若我脫了衣服『送上門』,絶不相信雜誌社都來者不拒。自從發福了之後,一直羞於裸露人前,與其獻醜,不如藏拙。回頭一想,已有多年沒去過海灘遊泳,這都怪泳衣都有身材歧視之故。

一直有腰痛的毛病,是在美時經常開長途車後留下的後遺症,底椎在長期受壓下出了問題,大概是年紀大的關係。有定期光顧推拿治療,倒不是深圳揼骨疏乎之流,而是專業脊醫的一類。因病徵不明顯,在美的庸醫一直找不到病源,經朋友介紹下,在荃灣找了一位女醫師,三扒兩撥便按上了痛處,即塲感激流涕﹝或許是痛到喊也說不定﹞。我是頭一次找女醫師治療的,除了肉體上的煎熬之外,還要接受肉帛相見的心理關口。醫師一聲令下,立刻脫了上衣,像酬神乳豬一樣伏在治療床上。值得一提的是,診所地方較小,在一簾之隔,四尺以外的地方已是熙來攘往的公眾地方,假若有人這刻闖進診所來,我這樣的『普士』一定不會惹人遐想。

脊醫並不是主流醫科,一般都登不上醫學界的大雅之堂。我相信脊椎的健康很重要,但是否跟五臟六腑有關係則有所保留。她在底椎按了一下,我怪叫了一聲,她說:『啊!個肝有毛病。』我半信半疑;再按一按,問:『你老婆好肥o架?』咦?!咁妳都知?唯一肯定的是,醫師極其八卦,跟脊椎的關係不大,但凡中年婦人對侍一個廿來卅歲的年輕人,總會有一種像對待子女的關懷。一時問我生活狀況,一時勸說要戒口,一時又提醒我多做運動,有朋友說這是好管閒事,但我一向不會拒絕任何人的關懷。生活在這個藍色的日子裡,他人的關心,是永遠不會嫌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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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萬元的情債

M 是什麼時候走的?大概是半年前左右吧。跟 M 不太熟,仔細地想一想,幾乎可以算得出跟他說過多少句說話,當 M 還在我館的時候,跟他吃過數次午飯,幾次偶爾碰面的時候,沒頭沒腦地聊過一陣子,交換過電話號碼,但沒有撥過那幾個陌生的數字。忽然間,他要走了,很有相逢恨晚的感覺。懷念 M,完全因為男性的圖書館員是稀有動物,遇上一個,比起在罐頭黃豆裡面找一片豬肉更加困難。自 M 離開以後,圖書館裡可以說癈話的人又少一個,徒然令辦公時間內的每一秒變得枯燥乏味。

理論上,男女有別,女同事工餘後總會有一套尋找快樂的方法,正常的都不會帶我去做『飛蘇』,偏巧碩果僅存的男同事又忙得不甚正常,我幾乎已經放棄了在館內的任何群體活 動。最近積極地對外拓展生活圈子,認識了幾個朋友,但都是一些對我虎視眈眈的女性朋友,企圖極為實際,當中有三位最後向我推銷了人壽保險計劃,另一位則鼓勵我去投資某公司,並謂月入高達十萬元云云。

說到底,朋友總是基於條件交換的,閣下可以不認同,但只是因為你跟朋友的關係未受考驗而矣,所以一直很避免跟朋友扯上任何金錢瓜葛。在利害跟前,任何友情都會變得脆弱。上周六,香港電台的新節目《笑眼看世界》訪問了劉德華,提到他人生中最低潮的時候是 92 年,那一年他生意失敗,一共欠下四千萬元的債項,合夥人馬上變得反臉無情。換了是我,朋友要我揹四千萬債,我大概一樣會退避三舍。四千萬的負擔不起,四百萬的會不會?四十萬?很害怕再想下去,怕得知自己會在某一個底線之後變得無情無義。

劉德華的際遇我也曾經歷過,多年前跟朋友合資搞過一點生意,最後敗局收場,合作夥伴之間鬧得很不愉快。歲月如梭,慶幸今天跟各人的交情依舊要好,這比起劉德華實在幸運得多。朋友在利益的虧欠之後還能保持友誼,這叫義,拍一拍胸膛,賣他一個人情,替朋友承擔困難,又或從前的拖欠一筆勾消,那一份豪氣令人佩服。尤其當明星的朋友,每一個人情動輒一千幾百萬,訪問中提及,向太當年就曾賣過這樣的義氣給劉德華,相比之下,我自愧不如。

錢債可以有借有還,但情債卻是永遠無法彌補的。跟舊情人講義氣是最愚蠢的事,因為欠了的是永遠還不了,大方的人,可以慷慨地不咎既往,但往後的付出卻是無止境的。明明是心繫著某個人,但仍要故作若無其事,硬充大方, 其實啞子吃黃蓮。年前某某在我的感情生活上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她問,我們還可不可以當朋友?我拒絕了,原諒一個人總比傷害一個人來得困難,或許氣量大的男人可以拍一拍胸膛,然後對舊情人說:『過去的都算了吧。』但我在感情上的氣度極為狹窄,無法慷慨,只因為這個人情比四千萬元更加昂貴。

146

何府宴客

中國人的弊病﹝其實也是優點﹞是文化淵源太深,煩雜瑣碎的習俗一大堆1。人云亦云,早已搞不清那些繁文縟節是什麼原由,再加上後人富創意地劃蛇添足,幾乎令『接新娘時要新郎哥做五十下掌上壓』都要編進通勝裡。一對新人加一堆兄弟姊妹,一整天在跑來跑去,只因禮俗所拘,令原本是喜慶的事也變得累人。習俗歸習俗,結婚事宜,事無大小也是錢,難怪所有『好事近』的朋友都說要簡簡單單算了。

K 跟男友同居已久,深覺是時候需要向親友交代一下。奈何兩口子均非富裕之人,婚禮辦得很節儉,拍結婚照、派咭、註冊、晚飯,一齊從簡,其他的可免則免。反正結婚極其量是兩個人的事,總不成要自己費神去娛樂大眾。婚咭自然要 DIY,製作的責任則順理成章地降到我的頭上來,設計和材料挑選也是親力親為,還專程從國外訂購咭紙。回心一想,已有多年沒對一份設計如此認真過了,倒是 K 常常為了用料的價格來跟我對著幹。晚飯在某酒家辦了兩圍酒席,但單是直屬親戚已佔了一圍半,算起來,朋友的 quota 只有六個,我是其中之一,認真『比足面』。我問 K 其他的朋友怎辦?

『派了餅咭便算,一概唔請。』她答

辦喜事,只有新人害怕遺漏某某親朋好友在邀請之列,但 K 的宴會卻可以講明請一半唔請一半,婚禮如此『求其』,何苦宴客?

P 也是好事近的人,同樣渴望靜靜雞地處理婚事,不同的是她並不貧窮,只是親戚網絡卻複雜得像蜘蛛網一樣,一想起『擺酒』便要找必理痛﹝頭痛藥也﹞,最後選擇跑去 H 埠旅行結婚,乾手淨腳。

說起婚宴,記起一則舊事,年前我校電腦部的大雄于歸2,他為人倒算闊綽,喜帖派了全大學他所認識的職員,甚至連素未謀面的同事也不能幸免﹝例如只用電郵溝通的等等﹞。小弟不幸被紅色炸彈命中,唯有跟相熟的朋友夾了一份人情。期間,新來的同事 J 一臉茫然,掏出了『生生發』之後問:

『究竟邊個叫大雄?』

J 極其量只是跟他交換過一份文件,也遭殃及池魚,這位大雄果真是有殺錯無放過呢。

 

  1. 見 http://home.kimo.com.tw/a646545/index5.htm
  2. 于歸 ── 語出詩經˙周南˙桃夭『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指女子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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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鬧劇

P 來信說,我最近變得嚴肅了﹝原文為 serious 也可譯作認真或穩重﹞,老朋友對我有如此評價,委實令我吃了一驚。橫看豎看,除了穩『重』﹝weight 也﹞外,我跟『嚴肅』一詞跟本風馬牛不相干。印象中只有兩次曾被評為嚴肅,第一次是新移民時,樂理班上某黑人同學說我性格嚴肅。無他,那時候不諳英語,她的說話我只能聽懂一小半,我的說話她也只會聽懂一小半,為免尷尬,還是扮 cool 為妙,所以換來了『嚴肅』的印象。另一次是朋友中 Y 姐姐對我的看法,Y 是唸大學時比較年長的一位同學,歷閱較深之餘,加上當教師的敏銳觸角,她對我的性格作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大膽判斷。

說真,嚴肅是從來未有過的事,但卻比任何人都要認真,辦事能力不過不失,但處事方式則略偏輕浮,這並非人人認同,尤其著重傳統管理方式的上司,這類性格的人倒算是《笑傲江湖》中令狐沖的不拘小節一類。我的一套生活哲學可以容許在小事上放鬆一點,反正是同樣的廿四小時,與其唉聲嘆氣地去幹活,不如快快樂樂地逆來順受。但大事上卻絕不可以含糊,以工作為例,說笑歸說笑,但總不能拿前途來開玩笑。只是一些並非從工作上認識的朋友,相處時都是天南地北地一輪胡扯,相交以『唔正經』的時候居多,所以了解我是性格認真的朋友不多,其實不難看出,單是一份為了理想的堅持便非常人能及。

P 一直以來認為我是輕佻的人,這很合理,因為 P 正是上述的一類朋友,但 P 最近了解到我雙子座雙重性格的另一面,這也不奇怪,因為 P 是這裡的常客,而這裡正是我心靈深處的避難所。一直以來,都是朋友中的開心果,卻鮮有流露內心的感情,近年的情緒自制力已臻化境,不快樂的時候也要快樂﹝見﹞,究竟心情是好是壞,連自己也模糊起來。

一直不鄙吝自己的幽默感,施比受更有福,很享受令身邊人快樂的成就感,但有時候也會覺得累。厭倦了扮演小丑角色的時候,會選擇一個人躲在家發呆。人生如戲,我的人生極其量是一齣又一齣的鬧劇,觀眾像蚊子般在我身上一絲一絲地吸取快樂,曲終人散後,依舊人去樓空,等待的,只是落幕後仍願意令我快樂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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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約會的錯

從前不喜歡看翻譯作品,也不太喜愛翻譯作家,認為他們只會搬字過紙,創作的料子實在有限。近日多接了一些翻譯工作,幹過了才覺得這門學問博大精心,大學也都開辦專科課程,專攻這項專業的朋友,大可以修讀一兩個翻譯學位。要把文章一字不漏地翻譯過來不難,隨便找一本字典,甚至到這裡也可以代勞:

http://babelfish.altavista.com

但要把原作的神韻美妙地浮現在另一種文字上則並非易事。中英語文結構不同,經驗淺的譯者一下不留神,把英式中文寫了出來,不免失禮於人。

最近接的一些翻譯的工作,稿費不多,都是一些拍臂頭的外快,就是因為要賣交情,通常發到我頭上的工作都是趕得要命的英文翻譯稿,因編輯知我中英文俱佳,起貨快之餘,文字也寫得工整。忙起來,編輯不看一眼便轉送到出版部,倒是自己信心不足,反過來要求她幫忙修改一下。

倚著編輯對我的信任,有時候會弄一點文字上的花巧,例如加上貼切的成語等,但此舉是否值得鼓勵則見仁見智,因為英語本身沒有成語的寫作技巧,加了進去不免畫蛇添足。但沒有修辭的翻譯稿,橫看豎看都只是直譯出來的英式中文,缺乏生氣,唯有先斬後奏地在筆尖下任性。因稿期迫在眉睫,編輯只有逆來順受。

跟中醫一樣,翻譯也需要『望聞問切』,看看原稿用作什麼用途,讀者是誰等等。上周,屋主 L 捧了一堆文件下來,央求我幫忙翻譯,L 是一個能幹的人,能幹的朋友都有一個缺點,就是他們需要幫忙的事情,往往都是比較『大鑊』的難題居多。L 要翻譯的是政府投標文件,這類文件的用字大部分都比較『技術性』,譯的時候要步步為營,因錯了一隻字也足夠令過百萬元的生意告吹。偏巧 L 的老闆是粗人一名,不諳洋文,較技術化的中文也要盡量避免,最後中文譯本只可以用粗人的方式翻譯。

『棵樹生得奀挑鬼命的話,可以劈低佢。』﹝原文:The Tinytrees which are smaller than the Standard Trees can be removed.﹞

英文常常可以一字多譯,見怪不怪,聽說跟文化有關,中國語文用於烹調的動詞多得很,煎、炒、煮、炸、燉、燜、焗,不像英語般來來去去只有 steam、boil 及 fry等等,學者的結論是因為中國人很貪吃之故。前天收到舊同事 E 的電郵並訴說近況,留了一句:

“The attorney is keep chasing me for dates.”

守得雲開見月明,我馬上去信恭賀她『終於有人要』。她來信澄清,謂只是那個吸血鬼律師迫他落實一個文件遞交的日期,Dates 可以解作約會,也可以解作日期,意外地勾起了她不想提起的話題,我只有顧左右而言他,這都是『約會』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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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吉證書

我對於學歷的銜頭很敏感,完全是職業需要關係,從事學術界的人就需要接受學歷現實,辦事能力倒是次要。從前香港學位短缺,大學生都成了天子門生,一張『沙子』像科網股一樣價值連城,但香港教育並不是一個有人情味的制度,令一批成績強差人意但對讀書有熱誠的年青人出路無門。有見及此,不三不四的海外銜受文憑隨即冒起並充斥市場,只需一萬八千元,便可以在太子道某商廈七樓的美國威爾斯 X 大學完成一個 MBA 學位,証書的價值忽然被濫竽充數的劣質貨貶得一錢不值。直至一天,泡沫爆破,威爾斯 X 大學人去樓空,落弟的讀書人都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夜間,文憑變成癈紙一張,嗚呼哀哉。

會混水摸魚的不一定是騙徒,每次我到醫務所,總喜歡查看醫生『水蛇春咁長』的銜頭,難得我能夠替名字後的一堆字母解碼。前天跟 L 到過某診所,主診大夫掛起六張證書,但細心一點看,只有一張是學士證書,一張是課程文憑,一張完成課程證書﹝Completion of course﹞,另外三張只是某醫院的入職證明,連入職證明也表起來,濫竽充數的功夫經已練得爐火純青。依我看,真正值錢的證書只有一張半左右﹝依其專業而言﹞。另一次因驗身而光顧的診所,裡頭堆滿了類似獎狀的金牌,光華耀目,但細心一點看,所有金牌均寫著『周生生金行』的字樣,可見他跟周生生的商業關係密切。

曾經開辦職業訓練中心,明白證書有時候跟白紙沒有兩樣,買一張空白的花邊棉紙、用雷射印刷印上相關字句、加一些金字、再按上公司印章,白紙即時價值連城。 IT 界很會玩這樣的花樣,明明是一家普通的電腦學校加一位普通教師,只是跟微軟拿了 MCSE 的代理﹝費用不詳﹞,再跟學生收取上萬元的學費,一張網絡的專業證書,竟然可以比美正規院校的學位文憑。沒有任何學術成份,這是單純的商業手法,也是其成功之道。

香港地近年流行證書熱,收了一堆無無謂謂的證書,十二小時的電腦課程發一張畢業證書,三小時的辦公室安全講座也發一張證書。用之無味卻棄之可惜,統統貼了在檯頭上,比美混水摸魚的醫生們。然而最無聊的要算是政府開辦專為失業人仕而設的職業訓練班,家務助理的課程中有煲湯證書、燙衫證書及湊仔證書等等。o徒氣,但經濟低迷,受訓後依然望天打掛,聊勝於無,有一張證書總好過『得個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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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髮

每個人都有一種潛意識的嗜好,都喜歡懶洋洋地躺著給人服侍。我坦然承認,所以特別喜歡理髮, 仰臥在髮廊裡,任由洗頭師傅努力地按摩著頭皮,很有十二少的感覺。洗完頭,攤在理髮師的旋轉椅上,閉目養神,感受著電剪刀在頭殼上慢慢蠕動,理髮師十根指頭輕巧地跳著探戈,左一跳,右一跳,一下一下地把腦海中的煩惱盡數敲走,偷得浮生半日閒也不過如此。理髮的享受比腳底按摩有過之而無不及,難得理髮勉強算得上是生活的必需品,不論活得多麼艱苦,人還是需要抽時間去打理頭髮,剪多了也不會惹人批評說『沒出色』。只是三十歲後便不能去得太勤,都怪頂上的煩惱絲已經所剩無幾的關係。

理髮行業是一門單純以技術為主的服務性行業。花了錢,只有美與不美的評價,沒有『抵定唔抵』之分,因為理髮藝術並沒有實質物件來衡量價值。A 店收費千多元,B 店只收三十元,分別在於地點及裝潢,而非因為 A 店的髮型師畢業於紐約髮型設計學院之故。所以魚目混珠的大有人在,不怕他剪得不好,只怕他跟本不會剪。藝術的好壞,每個人也有不同的價值觀,但藝術原是不能當飯吃,經濟拮据的時候難免會親自操刀。記得剛移民美國的時候,我哥為了省回理髮錢,央求某君代勞,但卻有負所托,大刀一揮,往後的一個月裡,他都變得深居簡出,自閉非常。自此以後,不論多窮,理髮錢是萬萬不會省的。

美國崇尚小費制度,洗頭師傅為博顧客多點打賞,功夫都比香港的落力十倍,同行之間紛紛各出其謀。記得某店的師傅習慣洗完頭順手在客人的臂頭按兩下,貼士多之餘,顧客更讚不絕口,一傳十,十傳百,忽然其門如市。小費的藝術,是『孤寒』的香港人永遠不會了解的。然而服務多並不一定好。記得年前某天,堂弟帶我到深圳一遊﹝見《深圳與女人街》﹞,並極力推薦某髮廊工夫了得,我便柴娃娃地去試一試。一如深圳一貫的價廉物美的營商態度,髮廊只收一半的價錢便『奉旨』需要供應一倍的服務,所以我的胖頭被師傅『死卒爛卒』地搓了接近一句鐘,頭一次洗完頭後會有油盡燈枯的感覺。

前天特地去剪了一個髮,因受非典型肺炎影響,髮廊的生意一落千丈,他們大概已經悶得發荒,難得有一位顧客在周日下午供他們娛樂,師傅顯得特別落力。只是指法有點生疏,但生活在這個灰色的年代,能夠有一個人這樣熱心地對我好,總算是一件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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