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聲機

在云云影音器材名稱中,例如 CD 機、電視機、錄影機、擴音機等等,不外乎都是『功能 + 機』的名詞組合,都是要人長長地打一口呵欠的技術名稱。然而,有一個古老的名字 ── 留聲機,卻顯得感性而浪漫。

試想想,什麼是聲音?你會說那是物件震動了空氣的分子,形成波段,那就是聲音。但假如不從物理的角度去解說,你能不能具體地說出 Nat King Cole 跟 Louis Armstrong 在聲線上的分別?兄弟姊妹在聲線上的分別?Marantz 跟 Denon 音響器材的分別?你不難發覺,聲音就是一種感覺。留聲機 ── 能夠把一段感覺留住反覆回味,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在留聲機發明以前,要留住一段過去了的感覺,是一件困難的事。有說,非筆墨所能形容,聲音便是一例。曾經滄海難為水,情侶間最後的一句話,可以蘊含著許多美麗的回憶:穿越了時間、空間,串連著一大堆支離破碎的故事,再峰迴路轉地走到了盡頭,覆水難收,無可奈何地,不得不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說話 ── 『我實在捨不得你走』。同一句說話,出自范柳原對著白流蘇在傾城之時的一句話,和出自難纏的問卷調查員那三寸不爛之舌,字面上雖然一樣,但在感情上卻截然不同。

要是容許你錄下一段說話,供日後去仔細回味,你會選擇那一段?是跟他/她的第一句說話,還是最後一句說話?是平平凡凡的一段生活細節,還是每個晚上電話筒裡的綿綿細語?幾年前,市面上好像真的有過一款數碼留聲機,供記性不好的朋友錄下一些重要的訊息,最後因為銷路不佳而停產了。留聲機淪為絕響,是因為我們對感覺的疏離,還是自信地認為可以留得住過去呢?

349

蟬鳴

小時候跟爸爸到石梨貝水塘晨運,聽見從四方而來的蟬鳴。我問那是什麼聲音,爸爸說那是蟬的叫聲;我再問,什麼是蟬?他便隨便指著一株老樹,說依附在樹上有一種昆蟲,每逢夏天的清晨,都會引頸歌唱,那便是蟬。我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只見粗壯的樹幹、茂盛的綠葉,卻望不見蟬的蹤影。

後來有一天,爸爸如常地晨運回來,但手上卻多了一個透明膠袋,裡頭盛載著一件黑黝黝的東西。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說,他捕到了一隻蟬,隨即把手上的東西掛到窗戶上。我趨前看,裡頭有一隻姆指大小的昆蟲,困在那密封的塑膠袋裡,奄奄一息的動也不動。蟬,不再叫了。我覺得那隻小昆蟲著實可憐,便為此而不識好歹地哭了一日一夜。鬧至午夜時分,爸爸承諾把它放歸大自然去,我才安心地去睡。

自那次以後,我學懂了蟬跟蟬鳴是兩回事。人可以擁有蟬,但未必可以擁有蟬的歌聲,因為它並不是低俗的貨品可以由人去掌握,而是更高層次的精神交流。就像一個清朗的夏天早上,跟心愛的人到郊外的樹林走一趟,欣賞她的清幽髮香,嘴角嫣然微笑,秋波流媚;蟬鳴 ── 那美妙的天籟,隨風而至,像是大地的合唱團,詠唱著快樂的歌。

到底什麼是愛情?要是我在小時候向爸爸提出這個問題,他會不會在街上隨便找來一個女人來,然後對我說:『你儘情地愛吧。』跟蟬鳴一樣,感情同樣需要用心去領會;同樣地,往往不能儘如人意。這個夏季的清晨,我影單隻影地蕩到相同的地方;但蟬,卻沉默了。

348

聽不到的說話

許多人說,近代最偉大的發明是電腦,小弟不敢苟同。誠然,電腦確實改變了現代人的生活,但滿足不了人的基本需要。要當上『最偉大』的發明,我想還差很遠。假如從明天起,我把閣下放逐到大東山上的爛頭營1裡去,你不難發覺,人最需要的還是水、電、糧食等生理必需品。在生死存亡之際,這時候送你一部電腦又有何用?

月前,美國資深民主黨議員約翰•默撒(John Murtha)就伊拉克戰爭而向總統公開呼籲:『Its time to bring them home﹝是時候帶他們回家了﹞』,當中最動人心弦的,便是『home』這個字。千百年來,戰地上的軍人最渴望的不是打勝仗,而是想回家。其實人非草木,也許生存也不是人生的意義,家 ── 才是。換了是我要生活在爛頭營裡頭,我必定會想家。

中華民族是一個久經苦難的民族,百幾年來,我們一直都向外跑。離開了家,不是為了國,也不是為了個人理想,純粹是為了 ── 家。希望為家建一所大房子、令家人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因而甘願浪跡天涯,漂洋過海,幹著『賣豬仔』的奴役生活,給外國人舖鐵路、開天、闢地,辛酸和著汗水。聽說這條鐵路要由美國西岸拉到東岸,風蕭蕭,路遙遙,一年復一年地,這條路根本沒有盡頭。

告訴你,身處異地的人特別想家,這是未嘗過離鄉別井的朋友不會明白的。而唯一能夠稍稍慰藉鄉愁的,就是那從家裡寄來的信。一紙家書,寫上千言萬語,卻要走過三千里路,從炎夏寄到深秋,才輾轉送到手上。後來,電話發明了,相約一個時候到電報局駁一通電話,終於在離開了家的十六年後,第一次聽到從故鄉而來的聲音。他,老了;她,也老了。要我挑選近代最偉大的發明,我必定會選『電話』,因為多得了電話的發明,家的感覺,竟然可以虛疑得近在咫尺。

少小離家老大回,旅美十多年後隻身回港,我在這兒的每一秒鐘都是陌生的 ── 我想家。然而,每每在孤枕難眠的晚上,我總會思想,究竟我的家應該在哪裡?今天的電話雖說比從前方便多了,再不用周車勞頓、興師動眾,但這年的聖誕節卻偏偏連一個祝福的電話也欠奉。也許,因為電話的發明,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反而比從前疏遠了。

最近買了一個 Skype 電話,可以不費分毫地把電話接到千里之外。這幾天我都肆無忌憚地致電給我美國的朋友。一別五年,N 原來結婚了,還生了一個小女孩,活該;K 跟 W 盡訴說著小兒子的調皮事;M 原來舉家搬了到瑪利亞蘭州去了;健前年也跟女朋友結了婚,小 BB 也剛滿月 …….. 許多熟悉的聲音,零零碎碎的舊片段,一一通過電話筒,再在我的耳邊響起。電話,恍惚把失去了五年的溫暖拉到身邊一樣,伸手捉住,在夢裡細細回味:夢見中央公園的雪地、夢見維蒙州的紅葉;夢見那朵金黃玫瑰,依然令人心動神馳,夕陽斜照,微風輕彿;她柔弱地躺在陽台的沙灘椅上,遙望著遠方的萊爾敦河,燈火欄柵之下,她高貴而美麗,淡淡的幽香,醺醺醉人。

忽地驚醒,玫瑰現在可好?聽說她離開了東岸、好像結婚了、好像也有了小孩。抓起身旁的電話,很想告訴她說,我這兒的生活也不錯,我也成了家,小孩子都精力充沛,整天熱鬧地在身旁團團轉;也想告訴她說,維蒙州的秋天比香港美多了;也想說 ……. 電話筒傳來幾串高頻,看來,斷了線的緣份,是無論如何再連不上了。無奈地,望著電話上陌生的數字按鈕,上面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這一夜,仍舊寂靜荒涼。

  1. http://hktraveler.com/angus/angus_03.asp

347

寫作空間

最近拜讀過董橋先生一篇題為《香港的人文空間》的散文,說香港的大學校園缺乏了一種人文氣息。什麼是人文氣息?一片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活在裡頭的學者不受削資、民調醜聞、醫學院易名等政治事件影響。就像遠在美東的哈佛大學一樣,歷史味道濃烈,微風落葉,老樹參天,建築物古典雅緻,仍保留著殖民地時代的色彩。門前是查爾斯河,相隔著繁華的波士頓巿,偶爾一葉獨木舟隨波飄至,劃破夕陽下的點點鱗光。倚著河畔的莘莘學子手裡拿的不是大仲馬的巨著,便是大衛休謨的哲學文選。這就是人文空間了,不是陶醉於日韓劇集,手持八掛雜誌的香港大學生可以營造出來的。

其實董橋先生只說對了一半,因為人文空間不一定要跟社會劃清界線,許多年前的香港大學生不是在鼓吹『放認關爭』嗎?文學創作就有一個清晰的分野:一派要學魯迅,文學創作要『投槍匕首』,李怡先生最近在其專欄亦提及知識份子要活在社會裡,要『在權勢威脅之下,在群情洶湧的大潮流面前,憑自己的知識、智慧來指出時弊,痛快地抽出社會上問題』;另一類要像陶淵明般歸隱田園,一派『採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般追求平淡、清雅。田園詩人們的人文空間,說得好聽一點是脫俗,難聽一點叫逃避現實。

我深深嚮往董橋先生所描寫的人文空間,奈何人在俗世,身不由己。明人吳從先說:『逸字是山林關目:用於情趣,則清遠多致;用於事務,則散漫無功。』表達了人生的矛盾,只是陶淵明從來沒提過他的『事務』,包括衣、食、住、行、日常開銷等瑣碎『俗』事。也許,他可以餐風宿露過日,然小弟上有高堂,下面還有電腦、HiFi、汽車等玩具,驚覺自己的俗是如何也脫不了,與其清茶淡飯,不如繼續在塵世裡醉生夢死。

自四月起,這裡的手記都經常脫搞,而且一脫數月。事緣這一年的俗務實在纏身,大病、失業、嗜盡悲歡離合。而我的創作靈感卻必須要像吳從先所說的『逸』 ── 富於情趣,清遠多致。然而,我不禁自問,這一年來,我『逸』過嗎?『逸』不來,唯有擱筆。我會嘗試多寫,儘量要活在董橋先生的人文空間裡頭。只是寫作人的生命是貧賤的,靠什麼過活?這是後話 …….. 是後話。

346

請鼓掌

內地人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 ── 就是係喜歡拍手。拍手本來是一種禮貌或表示讚賞及鼓勵的意思,但內地人的掌聲卻是愈來愈濫竽充數,冬瓜豆腐都可以拍一輪掌。例如在中央政府的會議廳裡,長期掌聲不斷,不論是 X 總榮升,還是 Y 省的失業率下降了百分之一,事無大小都要劈靂啪勒地拍個不亦樂乎。

舉一個例子,早前香港特區政府政制發展專責小組第五號報告建議﹝節錄﹞:

『在 2007 年行政長官產生辦法方面,把選舉委員會委員數目由目前的 800 人增至 1600人,全部區議員均納入選舉委員會之內,實質性地朝最終普選目標邁進一大步。』

相同的說話要是出現在人民大會堂裡,必定被說成這樣:

『在 2007 年 ……. 行政長官 …… 產生辦法方面,…….把選舉委員會委員數目 ……. 由目前的 …. 800 人 …… 增至 1600人 ……﹝劈劈啪啪 …. 劈劈啪啪 ….. 劈劈啪啪﹞,…… 全部區議員……. …… 納入選舉委員會之內 ……﹝劈劈啪啪 …. 劈劈啪啪 ….. 劈劈啪啪﹞,…… 實質性地 ……. 朝…. 最終普選目標 ……..邁進了一大步…… ﹝劈劈啪啪…. 劈劈啪啪 ….. 劈劈啪啪﹞…… ﹝劈劈啪啪 …. 劈劈啪啪 ….. 劈劈啪啪﹞。』

悅耳的抑揚頓挫,加上全場掌聲多次打斷了精彩無倫的演講,這簡單的四句說話足足可以『磨』足四分鐘。難怪一眾資深黨員常被記者們拍下烏眉恰睡的照片。更難得的是,前主席竟還可以聽得津津有味兼頻做筆記,可見功力勝人一籌。

然而,內地人的掌聲跟老外的又不很相同,西方人拍掌時喜形於色,某某女高音唱得好,拍手之餘還會『Bravo』『Bravo』地歡呼。反觀內地,X 總報告完畢後,掌聲急如細雨,但各領導皮肉不笑,板著一副撲克臉孔地『熱烈』拍掌,像是被女朋友強迫去聽歌劇一樣,兩手機械式地劈靂啪勒,心裡頭則呵欠連 連,恨不得早點散場趕回家追看《殘酷一丁》。

早前神六成功登天,中國航天員中心首席醫保醫監醫生李勇枝曾經『天地對話』地慰問航天員:『你自我感覺怎樣?』

航天員答:『我感覺良好。完畢。』

一 眾政客又無厘頭地劈靂啪勒地拍起手來,這些掌聲,是為了慶祝航天員身體健康,還是擺明奉承院長領導有方,李醫師妙手回春?這是只有各政客的鬼胎才知道的事 情。難保一日到內地求醫遇上了李醫生,把過脈後,身旁的護士姑娘、掃地阿嬸會忽然放下工作,板著臉拍起手來,慶祝我這三天人菌大戰獲得了空前的勝利,感謝黨的偉大栽培。請鼓掌。

345

活著

我支持設立最低工資。然而,支持不代表認同工人『只需』支取最低工資,因為養活自己只是最基本的權利,這就是設定最低工資的原意 ── 一個活著的保證。要是賺取的工資低過這條『活著』的界線,也就是說賺來的工錢也買不了一日三餐,那倒不如伸請綜援算了。

在世紀初共產思想沸騰的年代裡,什麼資本家剝削,什麼工人權益等等,已經是老掉牙的理論。很難想像在香港 ── 這個國際大都會裡仍要爭論最低工資保障的問題。一個活著的保證?come on,這只是飛禽走獸的基本求生條件,人跟禽獸在生活上的分別,是人有更高層次的要求 ── 生活色彩,我們會享受,會細味人生,懂得美。

所以共產主義是注定要失敗的,因為他們討厭繽紛的彩色生活,穿要穿解放裝、吃要吃粗茶淡飯、藝術必須要為工農兵服務,美 ── 屬於邪惡的資本主義。時至今日,究竟富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還算不算社會主義?讀者自有見解。然而,中國人有一項陋習,就是認為精神食糧統統都是奢侈品,只是『活著』之餘的消閑玩意,恍惚藝術與品味都是有錢人工餘時候的專利。所以中國人的生活只有兩項目標:『活著』和『更好地活著』。所以四十億元的天幕是奢侈的,不如換上四億噸白米,在孟蘭節期間派過你死我活。

西方跟中國在這生活的取態上有明顯分別,西方人就是賺不了最低工資,也會要求精神上的滿足。紐約一直以街頭藝術表演者聞名於世;法國人視品味為生活的一部分;俄羅斯夠貧窮了,但二百年來一直是鋼琴家及芭蕾舞家的盛產地。也許只有中國人才相信人權只是生存的權利,不需要充實精神上的需要;也許只有中國人才相信金錢主宰生活,多賺錢等於提高了生活質素。我們卻是樂此不倦地沉醉在這黑白的夢境裡。

如何豐富妳的人生?有一個人,他生活潦倒,起居飲食由兄長接濟;他所愛的是一名妓女;他患有嚴重的妄想症;他把星星都畫成了筋斗雲的樣子;他的畫在巿場上賣五分錢也乏人問津。我說,跟他在一起,他能讓妳的生命充滿色彩,連那些土豪富商們也望塵莫及。

痴線,別開玩笑了。

344

那年的中秋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話對生活在異鄉的朋友來說,感觸良多。中秋節,應該是人月兩團圓的節日,只是人終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生活在異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無奈,沒有假期、沒有氣氛、沒有燈籠,一個家被大海分割成兩半。雖說是生活在同一個天空下,但外國的月光就是不一樣。旅美多年,唯一不能忘懷的是月餅,因為月餅是中秋節獨有的,不是除夕或聖誕節可以掠美,而且老少咸宜。它,才是中秋的心。

十八歲那年,隨著家人移居美國,開始過著新移民的生活。頭一年的中秋是孤獨而辛酸的,呆看夜空,心裡懷念著故鄉的月和那些應節的美食。幸好有她從遠方郵寄來一件白蓮蓉月餅,才令異地的節日不致過於寂寞。尤記得,當我每嘴饞一口月餅的時候,那來自遠方的溫暖透徹我每寸骨骼,仿佛她已化作了天上的嫦娥投進入我的懷抱一樣;每一口蓮蓉,幻成了片片唇溫,甜而不膩,留在腦海裡細細回味,歷久而不衰。

以後幾年,她也如常地在九月中旬寄我一件月餅,只是那白蓮蓉的味道,卻是一年比一年淡。直至淡得像白開水般無味,卻因為遠方的心意,不好意思擱在一旁,便勉強地吃著一兩片。後來她便索性不寄來,人也漸漸失去了聯絡。月餅,便只得到唐人街買。

不多久,香港捲起了冰皮月餅的熱潮,聽說它裡外都是涼薄的。因為需要冷藏的關係,一直沒法從香港運來美國,我們便只能在華文報章上望梅止渴。一年,朋友不知從哪裡替我弄來了一件冰皮月餅,我珍而重之把它藏在雪櫃裡最頂的一格,期待著她從波士頓回來後跟我一起品嚐。可惜,從工人節到哥倫布日、退伍軍人日、直至感恩節,她都沒有回來。那件冰皮月餅,就這樣,躲在雪櫃的一角裡,默默地待過了賞味期限。也許她曾經回來過,也許她只是功課忙,忘了回來。中秋的晚上,碧海青天夜夜心,對冰皮月餅的熱情,原來只是曇花一現的夢。

往後幾年,中秋節變得十分昏亂,月光都是黯淡的。有時候在工作中渡過;有時候在學校;有時候在朋友家 ……… 對月餅更是變得毫無感覺,不去細味,也不去追求,就像是飯來張口地囫圇吞下去。是下意識的報復?還是只為滿足本能而活著?這種情況一直延續至回流香港為止。

回來以後,發覺香港的月餅式式俱備、琳瑯滿目,恍惚回到了少年的歲月,慢慢重拾起蛋黃蓮蓉的滋味。只是人已不勝舊時,甚至一天比一天現實。看看一堆數據:體重、血壓、膽固醇,好像人已經喪失了對月餅的選擇權一樣。明月幾時有?三十歲後,月餅竟然變成了鏡花水月。然而,在傳說中,有種低糖月餅,一樣香軟溫柔,一樣芬芳醉人,可恨只聞其名,卻緣慳一面。或許是真、或許是夢。說不定。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343

林村遊記‧下

從梧桐寨沿小路走約十分鐘,便抵達道觀『萬德苑』。萬德苑建於一九七二年,依山而築,環境清雅,氣派莊嚴。道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內有荷花池、水月宮、元辰殿、三清殿、藏經閣、關帝行天宮、玉皇軒、五福軒、王靈殿、呂祖殿、龜池、鯉魚池等等。既然只有小路通往萬德苑,這兒的一石一木都是由善信親自搬上去的,當中的人力物力不計其數,整項興建工程前後共花了十五年。

『為什麼非要在梧桐寨選址不可?』我問。『幽靜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多的是。』

『看不見那道先皇御旨嗎?這裡當然是被欽點的。』導遊向五福軒裡指了一指,那兒果真有道《玄穹上帝》的聖諭。

『玄穹上帝 ……. 玉帝?』我怪問著。

『哈哈,信則有,不信則無。』導遊向我拍了一下肩頭說:『但有一件事倒是真的。九十年前,廣州道觀蒙呂純陽仙鸞示:「梧桐結子南山下,一脈法傳到新班」,這裡既稱梧桐寨,又背靠著南山,他們確信是找對了地方。』

導遊接著說:『還有一件奇事。看見對面山岥那塊石頭嗎?』

我回應說:『看得見,狀似兩塊磚頭相疊起來的樣子。』

導遊說下去:『不說不知,那是河圖洛書石。不像兩塊磚頭,是神龜背著洛書從河裡浮出來的樣子。這種怪石在南丫島上多得很,只是既然呂祖的徒子徒孫欽點了那是河圖洛書石,那就是仙石,善信不去焚香燒燭,便是不敬。什麼開花結子,倒是別話,要是真的找對了地方,何不見得桃李滿門?』

別過萬德苑,沿山路繼續上,便是梧桐寨瀑布。梧桐寨共有五個瀑布,有路可尋的有四個。遊完梧桐寨瀑布,可以感受到井底瀑的深藏不露、中瀑的氣勢磅礡、主瀑飛流直下及散髮瀑的柔若髮絲,四個瀑布共有四種不同的味道。不像會展門前那金碧輝煌的紫荊雕塑,畢竟,那只不過是人工打造出來的俗艷,遠遠不及梧桐寨瀑布般幽雅清高,累積著千錘百鍊的日月精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四個瀑布的山徑並不是相連的,當遊完井底瀑、中瀑及主瀑後,遊人需要從原路折返,再在萬德苑附近從另一條路上散髮瀑,再從原路折返梧桐寨村,令原本已經迂迴的路徑變得更曲折離奇。

『從前這兩條路是相連的,走一條路便可以遊畢四個瀑布。』導遊解釋說:『只是自某年一次山泥崩塌後,把相連著主瀑及散髮瀑的路徑堵塞住。以後遊完主瀑便要從原路折返,再由另一頭上散髮瀑,對遊人構成諸多不便。』

導遊繼續說:『按道理說,當局要剷走這批塌泥有何難?從迪士尼工程抽調一組工人,幹上一兩天便成。但他們寧願豎上警告牌後一拖經年,修葺無期。』

說到底,林村仍然是一個優美的地方。只是自九七以後,這兒的環境每況愈下,大自然的因素屬其次,其實人為的因素居多。然而,生活在林村的人卻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久而久之,反而認為這才是富中國特色的蟻民生涯。算了,再說下去,還道是我這村外閒人來唱衰林村。

342

林村遊記‧上

林村是一個優美的地方,位處大帽山腳,那兒山明水秀、峰巒疊翠,村後曲徑通幽、花明柳暗,難得的是仍舊保留著一股鄉村的氣息,還沒被地產商搶了來興建高球場或豪宅。

當局對林村的旅遊發展一向不太熱心。舉例說,豎立在灣仔的金紫荊雕塑雖同屬旅遊點,但以六米大小的面積而言,卻擁有大型旅遊車停泊處及四通八達的巴士、鐵路、渡輪等交通網絡,以致每天遊人絡繹不絕,來年還打算興建直昇機場。相比起來,林村的歷史比金紫荊雕塑還要源遠流長,但碩大的區域卻連一個明確的路標也欠奉,懸掛在梧桐寨村口的指示牌,也是村民以木板油漆寫上,相當簡陋。所以要遊林村,最好由當地村民領路,他們除了對村路熟悉之外,對林村的種種典故也瞭如指掌。

說起林村,不得不提那遠近馳名的許願樹,據說它有求必應,慕名而來的善信不少。只是近年村民養植不善,終於在農歷新年時,因不勝寶碟的負荷而折斷。能醫不自醫,那株榕樹偏巧長在林村的天后廟前,可算是它的宿命。

『從前那是一株樟樹』導遊細細說著許願樹的典故:『自它枯萎了後,多次嘗試也未能再種得成樹,最後村民鄭重地騁請了樹農來。他從三百六十多種種子裡頭挑選出合適的一顆,再用小刀子微微破開四分,一面觀測氣候,一面盤算著鬆土施肥的分寸,才種出這株大榕樹來。村民卻以為那只是翻土澆水的功夫,把樹農送了回鄉,自己卻完全缺乏林木保育常識。他們用地磚把泥土壓實了,大榕樹因此而養份不足,變得虛弱。大樹折斷後,村民又再請專家來設法拯救,只是為時已晚,主臂已失,難以恢復舊貌了。』

導遊一面搖頭嘆息。

除了許願樹外,林村最有名氣的算梧桐寨,卻缺乏公共交通服務。最接近的車站在林錦公路,下車後要走十分鐘的上山路才抵達梧桐寨村。從林錦公路往梧桐寨村其實有一條狹窄的單程車路,彎彎曲曲的,只夠一輛小房車勉強地開上去。但是開得上去也未必是好事,因為那兒的公眾泊車位都被村民長期佔用了。周日早上,村外人開了車來便只能乾等空缺;那邊廂,村民懶洋洋地瞟了一眼,討厭著村外人來騷擾他的安靜。

『從前村民是要求過加建停車場的。還是政府先說要搞旅遊的嘛,但一說起建設便左右支吾,說有了停車場後,路面便需要擴闊,又要加建設施,又要安排公共交通服務,最後又是為了經費而談不攏。索性連路牌也省了下來,免得遊人找上村子來添麻煩。』導遊又說。

當局資源不足,加上原居民不讓位,反倒是我這位村外閒人來多事了。

341

淡忘了的冬季

最近在太古城舉辦了一個恐龍化石展,各位有沒有去過?我沒有。就是早年旅居紐約的時候,也沒有到過自然歷史博物館去參觀那龐然大物。我對過去了的物事一直提不起半點興趣,假如要我在昨日與明日二者選其一的話,我只願意花精力在未來的前途上,所以我求學時選擇了科學,不讀歷史。至於那放在太古城裡的恐龍化石,它只不過是條過氣的前度地球統治者吧了,往昔的豐功偉業,變成了今天塵土下的一堆亂石。要是你告訴我,那不是億萬年前的舊夢,而是活生生地從四川『跑』過來的現代『哥斯拉』,我或許會青睞那大塊頭也說不定。

近日是中日戰爭的六十周年紀念日子,雙方為此而劍拔弩張。官方的聲明總是淡然的,跟民間的激烈反應有天壤之別。一群三十來歲的球迷圍著二十歲的足球員叫囂發洩,為的是那六十年前的恩怨。我不明白。為何我們要敵視所有日本人?只因為他們祖先留下了不該的原罪嗎?或許我對歷史是漠然的,但冷淡的卻不只我一個。話說南京城有幾座慰安所,位處商廈林立的巿中心地段,保守的估價有愈億元利潤,勢利的地產商早已對該塊地皮虎視眈眈。一塊只有四千八百尺的染血黃土,留與不留,就是一個後顧與前瞻的抉擇,一面是對歷史的傷悼及印證,另一面是實際的利益。在商家的眼中,六十年前的凌辱,及不過今天的搖錢樹。

我家附近有一所荒廢了的學校,是小學還是中學?為何關閉了?從何時開始被荒廢了?一概不得而知。只知道學校好比我們的母親,她的愛栽培了我們,賜給我們智慧、學識與品格。沒有她,我們只是一個語言無味的鄉巴佬,甚至淪為恃強凌弱的惡棍。母校看顧著我們的成長,小時候在生活上的不如意,她都會一針一線地替我們縫補好,給我們成就一件人生的毛衣,溫暖著畢業後的每一個冬天。但我們卻把她棄之不顧。今天,你有沒有掂念過你的母校?還是只懂關懷著自己的前程?後顧與前瞻,在現實跟前,其實你我對過去都是涼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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