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故事

新認識的 C 朋友說想讀關於圖書館的故事。想來,也有一段時間沒寫過圖書館了,便說些沒相干的二三事吧。

要說圖書館的故事,必須先由編目說起。 因為一個圖書館跟藏書閣的分別,在於圖書館不單是一個收藏圖書的地方。在圖書館裡,藏書都會作系統性的管理,而書目管理的工作就是編目。編目員的工作往往帶著權威性,就像超級市場裡的上貨員把薯片編進零食類一樣,好讓顧客不用為了一包薯片,而尋遍整個超級市場。

當然,編目員的工作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舉例說,自從『固力果』﹝或譯百力支﹞出產之後,編目員便疑惑著它應該是零食還是餅乾?更複雜的是,有一種外層舖上巧克力的固力果,是否也該算糖果?更可怕的是,編目標準一般都有傳染性,一個權威的編目判斷 ── 例如美國國會圖書館 ── 會系統地把標準漫延開去,最終傳遍世界各地。這個編目標準,不會輕易更改,因為一次大型的回溯性標準轉換﹝Retrospective Conversion﹞── 以單一圖書館計 ── 動輒可以花上幾年時間,重編費用高達數佰萬元1

正因為編目員的工作任重道遠,他們對每一條條目也會審慎地重複檢視,甚至可以花兩個小時的技術會議,去研究自己的名字應該是『編目部』還是『編目 — 部』。正因如此,跟編目員最好朋友的,一定是參考服務員﹝Reference Librarian﹞。因為他們一天之中最充實的時候,就是用者跑來問:『為什麼我輸入了「編目部」這個關鍵詞,卻找不到任何書?』只是參考服務員能遇上這樣富挑戰性的機會並不多,約百分之九十五的服務檯查詢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問題,例如『洗手間在哪裡』、『如何使用打印機』、『請問我可以借多少本書』及『今天什麼時候閉館』等等。

說起來,編目員最不喜歡的應該是系統圖書館員﹝System Librarian﹞。因為他們的理念是要建立一個既簡單又易用的圖書館系統,就像 Google 一樣,用者不用知道是『編目部』還是『編目 — 部』,系統都可以完美地列出用者所需要的資料。這種現象被稱為淘汰中介化﹝Disintermediation﹞,即圖書館員 ── 這個身處資訊與用者之間的中介角色 ── 最終會被電腦淘汰。近年的目錄檢索、引文檢索及全文檢索等技術,都採用人工智慧去判斷某書是否適合某個關鍵詞,自動化而又受用者歡迎,著實動搖了權威條目﹝Authority﹞的尊崇地位。

然而,系統圖書館員卻還未算是編目員的最大敵人,令他們真正受到威脅的要算採購員﹝Acquisition Librarian﹞。為什麼?採購員的職責是要替圖書館爭取最好的買書條款。但許多時候,書價是由出版社決定的,書商能給予的節扣有限。書商為了討好客戶,往往會免費提供書目相關的服務,例如 ── 免費編目。一本書的 MARC 書目可以供應全球客戶,編目成本由幾千個客戶攤分,何樂而不為呢?他們甚至會提供付費的編目服務,連書籍封面的圖像檔也可以提供。你說,圖書館以後還要編目員來幹什麼?

  1. 本地近期的大型回溯性標準轉換計畫,可以參巧嶺南大學圖書館的圖書編碼轉換項目:http://www.hkla.org/newsletter/Sep06.pdf﹝第二頁﹞

359

作家的故事

最近讀到一個令人感慨的故事。話說在 1897 年的倫敦,有一位落泊詩人,名字叫伊諾克‧索姆斯﹝Enoch Soames﹞1,他的詩集乏人問津,新作品更加沒有人願意出版。他感覺家人朋友都遠離他,也放棄了他的作品。他終日喝得爛醉如泥,眼前的世界已經缺乏了希望,但他深信自己的作品在未來會受人賞識。索姆斯在這急切的憧憬下,跟魔鬼訂下了契約:他將要到地獄裡受無窮盡的痛苦,為的是要換取一個機會,到一百年後的倫敦走一趟。

索姆斯最終來到了 1997 年的倫敦,他滿懷希望地走進了大英圖書館,但可惜在書架上看不見他自己作品,甚至連圖書館裡的作者索引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更糟的是,他要求圖書館員替他找來一本談十九世紀英國文學的好書,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是在他朋友的回憶錄裡短短地寫了一句 ── 『一位二流詩人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來求證自己的成就』。索姆斯懷著失望的心情離開了圖書館,魔鬼便在這時取走了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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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童話』故事來自日本。有一位落泊潦倒的小說家,沒有人賞識、沒有家人朋友。他的作品不賣錢,家裡的東西可變賣的都賣了,但他對寫作仍然固執地堅持下去。 但理想最終抵不過肚餓,他已經三天沒吃過飯了,家裡也再沒有值錢的東西。他唯有下定決心,放棄寫作回鄉間去。他含著淚把所有書及手稿,一口氣地當廢紙賣掉。

我說這是童話,是因為這位作家的下場並不壞。他的小說最後贏了一個極具名氣的文學比賽。作家從此平步清雲,不在話下。這當然是個童話故事,因為在這個文化式微的世界裡,哪裡會有這麼多文學比賽?最近蘋果日報在創刊十年後舉辦了一次徵文比賽,據說收到了五千份作品。但兩個組別一共只頒了一個冠軍,其餘四千九百九十九位都名落孫山,當中會有幾多位潦倒得要把作品當廢紙賣掉?不知道。但我敢說起碼會有一兩位朋友願意出賣靈魂給魔鬼,來求證自己身後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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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文學比賽,想起了今年七月份浸會大學頒發的『紅樓夢獎』,而唯一入圍的香港作家名叫董啟章,是一位全職的作家。全職的意思就是沒有其他收入來源,只靠稿費、版稅及文學比賽的獎金過活。跟上述那位潦倒作家一樣,書不賣錢,便連糊口也成問題。『紅樓夢獎』大獎的獎金共三十萬元,屬同類比賽之中最高,但以專業人士該有的年薪來比較,其實並不算十分吸引。只可惜董先生並沒有贏取這項大獎,餘下來的生活還得要『靠老婆養』── 這是他自嘲時說的。問問董太 ── 即中大講師黃念欣博士,她並沒有埋怨這位丈夫不務正業,反而一往情深地說:『我覺得他會寫書是一件很棒的事。』

寫作從來也不容易,畢竟我們有幸讀得到董啟章先生的作品已經是緣份。話說錢鍾書先生的《圍城》獲得海內外一致好評,他期望下一部長篇小說《百合心》會寫得比《圍城》更好。他花了七年時間,全副心機地去寫《百合心》,前後共寫了二萬字。算一算,一個月才寫二百來字,名副其實是一部嘔心瀝血的作品。只可惜《百合心》從來沒有出版過,在《圍城》重印的序裡這樣說:

『一九四九年夏天,全家從上海遷居北京,手忙腳亂中,我把一疊看來像亂紙的草稿扔到不知哪里去了。』

自始,錢鍾書先生便沒有再寫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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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何文匯博士辭去了中大東華三院社區大學校長一職,並說離開以後,他將會專心從事寫作及學術研究。夠『激』了吧,這年頭要當一位作家,真要有無比的勇氣,因為何博士的年薪恐怕不止三十萬元。古時有辭官歸故里去當詩人的陶淵明,今天何博士不徨多讓。但話分兩頭,陶淵明在世時,他的作品還不怎麼受人賞識,直至死後一百年,才有人開始把他的作品結集成書。然而,問題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在一千五百年後,香港亞洲電視台拍了一輯紀錄片《詩遊記》,竟然煞有介事地邀請了學者替陶淵明申辯,說歸隱田園不等於『有工唔去做』。幸好編導大人心思澄明,好讓陶詩人最終沉冤得雪,也替那些全職作家們挽回了一點面子。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Enoch_Soames

358

快‧快‧快

最近在修讀 Linux,總覺得老師有點兒備課不足,每課都會出亂子,不是某個指令串錯,便是沒法如書上所承諾般在電腦上兌現。然而,我仍然對老師充滿信心,只是 Linux 變得太快。舉例說,Fedora Core 首度亮相於 2003 年十一月,三年下來,現在已經是第五版了,而第六版也將於下周面世。算一算,大約是每半年推出一個更新版本。當半年前某個 module 的設定檔還在 X 資料夾時,在今天的版本裡可能已經移到了別處,又或者同一個指令已經更改了設定格式。就像你的汽車懂得每半年更新系統一樣,忽然由左駄變成右駄、自動波改為加減波、剎車器無端加上反鎖裝置﹝ABS﹞等等,這一來,誰都會顯得措手不及。

許多年前,跟職業訓練中心設計了一句廣告標語:『時勢瞬息萬變,你有沒有足夠技能去裝備自己?』意謂世界是在急速改變中,今天還依賴打字機、計算尺和算盤的人,難免要被世界淘汰。只是開源碼﹝Open Source﹞的發展,令已經『瞬息萬變』的世界改變得更快,除了上述 Fedora Core 的例子外,你知道開源碼的網上瀏覽器 Firefox 自四年前推出以來,一共出了多少個更新版本?一共是四十四個。所以說,要陷害一個電腦人其實不難,只要送他上一艘環遊世界的油輪上,要他一年半載才歸來,就像浦島太郎遊覽龍宮一樣 ── 回頭已是百年身,當他還是糾纏在 C 語言上的時候,這裡已經是 Java 的世界了。

昨日看了香港電台的《數風流人物》,當中嘉賓倪匡先生道出了一件趣事,謂他剛結婚之後,一次在巴士上遇見倪太,但他竟然認不出自己的老婆來。女人跟開源碼一樣可以『瞬息萬變』,也許她改了髮型、換了一套從義大利進口的連身裙、戴上一條鑽石項鍊,你都要像玩找不同一樣眉精眼企。有時候,她會略略改變一下喜好:例如她會忽然把手指腳趾都塗上了青色;明明在減肥,卻想去品嚐燒肉油雞飯;最要命的是,她會送你一套粉紅色的裇衫,說是最新款式云云。

雖然 Linux 版本跟潮流變得一樣快,但你對 Linux 的迷戀必須存有像宗教一般的狂熱。你今天愛上了 Linux,便不會因為一兩個指令碼的改變而轉投微軟的陣營。你只要慢慢去用心適應,碰兩三次釘,再揣摩一下,切忌心浮氣躁,因為對著伺服器發脾氣一定討不了好處。

其實,女人跟 Linux 都是同出一轍的道理。

357

像時鐘的人

在《小王子》故事裡,有位點燈人﹝lamplighter﹞的角色,他的工作十分簡單,只需要在日落之前點燈和在日出之後熄燈。不知從何時開始,小星球的自轉速度愈來愈快,一天由最初二十四小時,到最後只需要一分鐘,即三十秒便日落、三十秒便日出。然而命令卻從未更改,導致點燈人長年累月地不斷重覆著點燈及熄燈的動作。

作者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 Exupéry﹞塑造這個人物出來並非巧合,而是借童話故事來反映現代人。你覺得點燈人可憐嗎?那其實是一面鏡子,在現實世界裡,我們跟點燈人都過著相同的刻板生活 ── 上班、下班、打波、食飯 …… 。但作者不忘提醒,當人面對著刻板的生活時,不都是被動的。在同一個星球上,點燈人是痛苦的,但小王子卻喜歡得不得了,因為那裡一天可以欣賞一千四百四十次日落。

點燈人的角色,其實有點像時鐘。在劣作《七‧一求婚紀念日》中,不管『鍾』『江』二人吵得如何激烈,它都只是愛理不理地按規律工作 ── 香港人,在中港問題之間,不都選擇『搵錢』為上嗎?然而,聖‧修伯里的高明之處是,點燈人是帶悲劇性的,永遠也擺脫不了那種無形的社會壓力。而時鐘,卻是自願的,從來也沒有人逼迫過它去日夜工作。

心,同樣是按規律工作,卻比時鐘感性多了。畢竟是血肉之軀,它還懂得心悸、心傷、心痛、心死;時鐘又會不會為了青春流逝而落淚?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發覺自己愈來愈像一個時鐘,對身旁的日落已經變得麻木了。那天,她告訴我說:『以後不要再找我了。』心,竟然沒有為此而激動過。但不知為何,家裡的時鐘卻走得愈來愈慢,常常給我悠閒從容的幻覺,卻自不知道,時間原來早過頭了。

356

憶母校

三文魚溯流而上
帝王企鵝在風雪裡長征
是誰掀開我人生的扉頁

春花秋月何時了
早禱後的『阿們』
小食部的即食麵
淺藍色的校褲
上課前的鐘聲
籃球場上的青春
一段矇矓的初戀
圖書館裡的《星星‧月亮‧太陽》

夕陽斜照在舊日的土地上
柳樹的鬚鬢已經落地成根
牡丹與百合正開得燦爛
孩子們成長了
小島上
正旭日初昇

355

偶然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跟她相識的時候,正是月滿花香的晚上。她的臉,圓潤晶瑩、皎潔無瑕,所到之處眾星黯然無采。那一夜,我倆牽手暢遊,把富士山上的積雪映照成白晝;又沿著黃河奔馳,追溯文化的源頭;最後,依偎在浮羅交恰的沙灘上,微風送爽,樹影婆娑,傾聽海浪拍岸的韻律。她告訴我許多關於她的故事:吳剛如何傻裡傻氣地去砍那斬不斷的桂樹;嫦娥常常在窗前孤獨暗泣,懊悔著偷吃靈藥的往事。每當說到傷感之處,我便化成趣怪的形狀去博她一笑。就這樣,我們促膝長談至黎明。

起初,我們都有說不盡的話題,只是當熱情冷卻後,夜便開始變得有點納悶,總覺得她已經沒有像從前一樣的圓、也沒有從前般亮。後來,我發覺她有意地把背後隱藏起來,許多次我想撓過她身後看個究竟,都一一被她巧妙地避過了。

過了數天,我又發現她的臉缺了一角,我知道這不是心理作崇,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但她卻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斷找借口敷衍過去。為此,我們吵了第一場架,我氣得大發雷霆,害得地上的飛禽走獸紛紛躲起來。這夜雖然狂風怒號,但世界卻變得愈來愈冷清。

日復一日,她臉上的缺口逐步擴散,我的心也愈來愈感到不安,只是她仍舊對我的關心作迴避的態度。我嘗試找天上的星星問過究竟,但它們只是對我眨眨眼,彷彿在嘲笑著我的無知;我又去問身旁的候鳥,但它們連正眼也不望我一下;我最後跑去問太陽伯伯,他用一雙憐憫的眼神對我說:『人總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十五天後,她的臉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沒有她的晚上,我開始覺得寂莫、覺得後悔,是不是我在富士山上曾經說錯了一句話?也許是我疑心太重、也許是我的脾氣累事、也許 ……

我多麼想告訴她,我甘願去當她身邊的吳剛,去砍那永遠斬不斷的桂樹。如今,雖然浮羅交恰的海岸仍然打著舊日的節奏,但細沙上再也找不到我們的足印。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偶然》徐志摩

354

國皇的新衣﹝網絡版﹞

『陳丞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朕的新衣是無物?這件明明是用金絲銀線織成的名貴大衣,裁縫說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見。可見閣下的德才只屬一般,你 …… 明天給我到杭州去,朝廷也不需要你了。』

『怎麼?羅大學士,你也來說朕的不是嗎?我告訴你,這個國家是我的,我的話就是道理,我說這件大衣美,就是美。朕一言,就是藝術,不得違拗。』

『怎麼?胡卿家、李卿家,你們 …… 也來做反麼?都給我滾 ── 滾出去。你們不喜歡朕這件新衣,朕偏要穿,還要天天穿。齊丞相,傳令下旨,舉國上下,不得再說朕這件新衣半句壞話。違令者 ── 斬!』

『齊丞相,不要忘記,為表示朕乃開明君主,朕容許國民直接上書表達不滿 …… 這樣吧,他們可以上書到小妾瑛瑛那裡。待朕有空到那裡小聚的時候,再一拼細閱吧。國有國法,再有不滿的話,便姶我他媽的充軍到塞外去,不要留在我的國土上。朕 ── 不歡迎他們。』

『眾卿家,還有事啟奏沒有? …… 好吧,今天到此為止,無事退朝。』

『齊丞相,你跟我來。』

『齊丞相。唉,他們都不明白朕。朕哪裡錯了?朕每天盼望著一個和諧的社會,那裡沒有爭拗,國民都有口飯吃。那些愛搗亂的臣子國民,都把他們趕出去。朕這個國家不要興旺,只要朕的子民都聽朕的說話,朝野日日無事啟奏,那不就是和諧了嗎?那不就是朕夢想的國度嗎?哈哈哈。』

『這件新衣橫看豎看,都是珍品。用的是金絲銀線,足足花了朕四十萬兩黃金,這還不算是美?他們的腦袋都生到屁股上,足足四十萬兩,這還不算美?那什麼叫美?齊丞相,你說是不是?』

『齊丞相。剛才蘇大鬍子說的話著實有理,字字都把朕迫得百辭難辯。你給我安一個理由,靜靜地把他貶到江南去,再給我想個法子把他所有奏摺給截下來,免得朕看了心煩。』

『歷代君皇都把國家搞得和諧興盛,朕不相信自己辦不到。等著瞧,朕必定聲威四方,名留清史。』

『哈哈哈 ~ 等著瞧 ~ 哈哈哈。』

~ 完 ~

353

感性狂想曲

最新一期﹝6月號﹞的《科學人》雜誌中,報導了一則小新聞,謂精神科學研究員論證了人為什麼會對紅色特別敏感。他們認為這是因為人的血是紅色,而腦神經對紅色特別敏感,就是為了容易察覺同伴在『氣色』上的狀況。所謂氣色,其實就是血液的含氧量,含氧量愈高,面色會愈見紅潤。久而久之,一切頭暈身㷫、喜怒哀樂等等,身體都會借氣色來向同伴發出訊號 ,令我們在女朋友發脾氣之前,可以洞悉先機,趨吉避凶去也。

唸過電腦科人工智慧學的朋友都知道,理性和感性之間有一條不可超越的界線。換句話說,不論電腦的功能多大、速度多快,始終不能夠拿人類的感性去當數字般處理。舉例說,『If I am happy, then I laugh』。什麼是『快樂』?我們該如何把『快樂』作數學上的定義呢?除此之外,還有悲哀、痛苦、妒忌、害羞、憤怒、懊惱、激動、怨恨、甜、酸、苦、辣、鹹、澀、香、臭、霉、美、醜等等。單單一個美與醜的學問,哲學家便可以談上一千幾百年。

顏色,其實也是一樣感性的東西。舉例說,紅跟藍的分別在哪裡?你忽然間百辭莫辯,然後指著天說這是藍色,指著蘋果說那是紅色。多得人工智慧學的 pattern matching 技術的發明,電腦終於可以分辨出紅和藍的分別,那是三元色(255,0,0) 及 (0,0,255)的分別。但同一種紅,印在光面紙及普通紙上的分別,電腦是否又分得出呢?更深入的問題:電腦究竟喜歡光面紙上的紅,還是普通紙上的紅呢?

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理性與感性的分歧正在逐步收窄。難保一天,學者最終會在兩者之間搭起一道橋樑。到時候,距離《未來戰士》的世界不遠矣。《科學人》這篇報導,令我思考科學家是否已經築起了理性與感性之間的橋樑?因為科學家已經把紅── 這種顏色抽絲剝繭地研究過澈底,然後得出結論說:人類對紅色的感情,其實早已根植在我們的基因裡頭。科學家能夠進一步把人類對橙、黃、綠、青、藍、紫的感情基因密碼解開,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到了這一天,我只需要把基本喜好的資料輸入超級電腦:

A) 我喜歡藍色

B) 她喜歡黃色

運算:

1) 紅色 * 性格 A = 藍色 → 紅色 / 藍色 = 性格A

2) 紅色 * 性格 B = 黃色 → 紅色 / 黃色 = 性格B

3) 性格 A % 性格 B > 1

電腦或許會告訴我說:『她不會喜歡你的,死心吧。』

352

人生

有沒有想過

升降機會罷工?

電話線路會繁忙?

上班時遇上交通擠塞?

自動售賣機會把硬幣吃掉?

 

有沒有想過

一分耕耘沒有一分收穫?

旁邊的人不諒解自己?

朋友會出爾反爾?

好心沒有好報?

 

有沒有想過

學生會愈教愈笨?

住屋會愈供愈負債?

病人會愈醫愈病?

人會愈愛愈恨?

 

有沒有想過

晴天會下著大雨?

早上不見了太陽?

春天沒有花開?

夏蟬不再歌唱?

 

有沒有想過

她真的要走

說走就走

……

351

七‧一求婚紀念日

『我要結婚!』

『唉!又來了。』

『怎麼又來了?我提出這個要求很過份嗎的?大家同居了這樣多年,況且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不是一時衝動的念頭。』

『你也說大家都在同居了,我只是覺得現在的生活模式沒有問題。反之,看看在美國的 Simon,最後還不是離婚收場嗎?這足以證明婚姻 ── 這種西方人的制度不是靈丹妙藥。』

『Simon 離婚,是因為他酗酒,根本與婚姻無關,你無謂再找借口了。』

『你無非只要一個名份,你大可以跟朋友說你是鍾太,不再是江小姐,我可不反對。』

『這豈不是假夫婦?不註冊、不進過教堂、不擺酒的,不算結婚。』

『文,你聽我說,原則上我是贊成結婚的,恨不得明天便跟妳去註冊,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今年也卅二歲了,現在還不結,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人家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已經在相夫教子了,也看不出有什麼亂子,全世界便只有你對婚姻這麼恐懼。』

『我說不是時候,是因為還有一點細節事項搞不清楚。舉例說,祖母是一個傳統的人,我們結婚這件大事,嫁女餅是一定少不了。想想看,祖母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她怎麼受得了那些皮蛋酥、蛋黃酥?』

『你這是什麼歪理?我們結婚跟祖母的健康會有什麼關係?』

『你這樣說便錯了。想想祖母對我家有養育之恩,她對我們的偉大恩情,做子孫的,必須時刻銘記於心。我們又怎麼可以為了一己的快樂,而把祖母的健康置之不理?』

江文冷不防他會連祖母也壓下來,她要是再堅持下去,倒顯得是她理虧了。

『好。若然只是嫁女餅的問題,這倒好辦。我明天便打一個電話給祖母,看看她能不能為了一個孫新抱而張就一下。』

鍾先生忽然有一點語塞:『這 … 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細節而已。還有其他的,例如我們應該以什麼名義辦酒席呢?』

『那當然是「鍾江聯婚」。』

『這又錯了,我說是「鍾府宴客」好了。』

江文不禁火起:『鍾國權先生。不是說好了用我們聯名戶口的錢來辦酒席嗎?這都是我倆一起儲下來的,為何偏要把我的姓氏給抹去?』

『先說清楚,這不是我們的錢,是這個家的錢,這個家是姓鍾的,而我才是一家之主。假如你還愛這個家的話,那就要聽我的吩咐。』

『你真是橫蠻無理。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你怎麼可以當作是個單方面的飯局呢?你要我怎向江家親友交代好。』江文開始感到委屈,兩眼忍不住湧出淚水來。

『說起親友,這個名單也要由我來先審批。那些跟我不太相熟的也就不要請,尤其是妳的二姐,聽說她跟 Brian 還有聯絡,不知道她在宴會上會不會搞什麼花樣。』

『你為什麼又把 Brian 給扯進來呢?』

一提起這個名字,鍾國權顯得心頭有氣:『就是因為 Brain 才有這一天。妳這般天天嚷著要結婚,我敢說那是 Brian 從中挑撥,從前餵給妳的精神毒藥 ── 為的,就是要我這個家不得和諧。』

『我跟 Brian分了手足足九年了,人家已經有了自己的世界,才理得我們死活。說實在的,我從來沒聽過他說過你半句壞話,倒是你常常在明在暗地去中傷他。去年你帶我到內地夜巿場吃果子貍後,我上吐下瀉地熬了足足三日。那時候,明明是你帶了我到不該去的地方,你卻倒過來誣賴是從前 Brian 把我的身子搞壞了。就好像你什麼也不會錯一樣,把事情搞垮了後,就一味往 Brian 身上推。』

『喂,不要把事情扯遠了。話說回來,我的態度是開放的,大家還有溝通的餘地,但既然細節談不攏的話,那麼婚期就不得不要押後一下了。』

『說到底,你聲聲說贊成結婚,但骨子裡卻不斷挑起事端,諸多阻撓。這件事你要是沒有誠意的話,那就永遠也不會有結論的。』

這時候,江文在一旁飲泣,大家也就不再說話。世界彷彿停頓了下來,就只有客廳上的時鐘還在自顧自地勞碌,雖然它也算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但對主人的事情卻是莫不關心的。

氣氛僵持了大概五分鐘左右,鍾國權的態度首先軟化下來:『文,這樣吧。冬天的時候,我跟你到紐約五大道的 Tiffany,一起挑一雙訂婚介子好不好?我們可以先訂婚,再循序漸進地去籌劃一個世紀婚禮,好不好?』

江文收了淚水,含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神,問:『先訂婚?好,但有沒有一個結婚的時間表?』

『唉…我不是說要解決了細節才能決定嗎?』

『鍾國權,由始至終,你都是沒有誠意跟我結婚,再談下去也是徒然浪費時間。』

江文對鍾國權幾近灰心,拿了手袋便向外走,她實在不願再面對這個人。離開的時候,隱約聽見鍾國權在咆哮著:『走走走,妳到底也不愛這個家。』

江文到了鄰街的咖啡店,叫了一客 New York Cheese Cake,一杯 Espresso。眼看櫥窗外,年輕夫婦手挽著手談笑甚歡,心裡頭好不羡慕。心想,這等幸福,偏偏是自己無權享受。然而,天大地大,何處容身? Brian?這絲念頭在腦海裡一閃即逝,江文不敢再想下去。在手袋裡找著了門匙,死死氣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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