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了的友情

月前參加了一個舊生聚會,除了其中一位比較熟稔之外,所有與會的舊同學,自畢業後便再沒有聯絡過,算來也有廿多年了。舊朋友相聚,免不了細說當年往事,甚至找來舊照,比較相片裡外的歲月痕跡。我很喜歡這些聚會,一來可以安撫我這位海歸華僑寂莫的心,二來大家可以交換記憶。原來記憶並不是完美的,人只會記得喜歡記起的事情。幾個臭皮匠,把記憶中的母校拼湊起來,把印象裡的校園生活修補得更完善。

然而,舊生聚會最尷尬的場面,莫過於因為年紀大記憶力衰退關係,竟然記不起當中與會某舊友曾經同窗共讀的任何片斷,就像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一樣。有時候想,一段忘記了的友情,到底還算不算朋友?畢竟曾經一起生活過,一同快樂,一同分憂。假如我還記得這份舊情該多好,一個晚上,我們可以儘情地交換年少時的瑣碎記憶,細說某班主任的嚴厲教誨、鄰班的女同學如何清麗動人,還有上化學課時的種種糊塗事。

人能夠自主自己的記憶多好。把該忘的都忘掉,該記得的都牢牢記著。如此,人的回憶世界都變得完美無瑕。今天,你擁有過一段感情,有過一段快樂的日子,請把你這一切都緊緊記住。因為許多年後,只要你還記得這個人、這段日子,或許你仍然可以擁有著這份情。

416

 

贈別

朋友喜歡我的《童話故事系列》,主要原因是他們都沒有「快快樂樂」的結局。然而,當中我沒有太多「加鹽加醋」,我只是以現實的角度去 cross over 童話故事。有時候悲觀地想,發覺要成全一個圓美的童話結局,還得要配合許多天意、巧合、人為等因素。舉例說,王子對灰姑娘一見鍾情,先決條件是灰姑娘先擁有一雙全世界獨一無二 size 的腳掌之餘,王子及灰姑娘還要兩情相悅才成,而非單方面當自己去了蘭桂坊『one night stand』。

曾經有人把情侶關係比喻為兩塊拼圖,雙方都要互相配合、互相認同的條件才能成就一段幸福。假如楊過在等待小龍女的十六年間,移情到公孫綠萼、郭襄、程英等美女身上;又或者十六年後,小龍女忽然變成了港女,嫌棄楊過無屋無樓,甚至變成了殘疾人士的話,結局或許要改寫。所以說,要成全像楊過及小龍女的愛情故事,先決條件是雙方面都要『情深義重』。只是世上太多雙重標準的愛情,一方重於泰山,另一方卻輕於鴻毛,最後分手收場。

記得許多年前,送別一位朋友時,送過她一首唐詩: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贈別》杜牧

詩中充分表達了作者離別時的複雜感情 ── 既多情卻又無情、有心﹝芯﹞卻又偏偏要惜別﹝熄滅﹞。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兩個人,站於感情與現實之間的取捨,或許因為離開比留下來重要,導致未能白頭到老。現實本來並非圓美,所以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只能在童話書裡發生。

 

後記:記不得從何時開始,敝網伺服器經歷了一場災劫,好不容易找回大部分舊作,唯 399 至 403 四篇文章宣告遺失。幾經努力,手記得以從開,能再執筆,還是一件值得慶幸的美事。

415

留言

『嗯………』

※ ※ ※ ※ ※ ※ ※ ※ ※

『嗯………』

『對不起,請問 ……. 』

※ ※ ※ ※ ※ ※ ※ ※ ※

『對不起,請問 S 在嗎?』

『嗯……』

『對不起,恕我冒昧打擾了,您知道 S 還用這個電話號碼嗎?』

『說起來,我有十年沒找過她了,不知道她是否還在用這個電話號碼。』

『假如她已經沒用這個號碼的話,您可以告訴我怎樣找她嗎?』

『我叫范華年。假如她還用這個號碼的話,麻煩您告訴她,我找過她,可以嗎?』

『先謝。也請您轉告她一聲,我現在活得很好,結了婚兩年多了,有一個小孩,小孩剛學會走路,一整天都在屋裡亂走,家裡挺熱鬧的。不知道她現在還好嗎?』

『記得我們離開的…….』

※ ※ ※ ※ ※ ※ ※ ※ ※

『對不起,剛才留言的時間滿了,但是我還有一點話要說。』

『昨天我去過中央公園的圓湖,記得我們是在那兒道別的。湖畔的小食亭還在,店主還是那個叼著煙斗的老人。我跟他談過兩句,似乎他忘了我倆十年前曾經到過那裡,還光顧過他一包餵飼野鴿的小米。』

『後來,她回到波士頓去,臨行前叮囑我說,假如她不回來的話,請我把她完全忘掉。』

『我想告訴她說,我已經把她忘了,在我心裡頭,再沒有留下關於她的一點記憶,請她別掛心。』

『也請您告訴她,我還在用從前的電話號碼,假如 …… 假如她想跟我聯絡的話。』

『對不起,打擾了您許多時間。晚安。』

414

工作指引

香港打工仔有一項通病,便是追求指引。什麼是工作指引?那是一種非常科學化的管理制度,大家都按照既定指引機械化地工作,例如大廈管理員要向住客說早晨,遇上陌生訪客要問明來意、抄下身分證號碼等等。依足指引後,要是出了問題,那不是員工的錯,是指引的錯。但當一個制度被僵化後,大家已經不再過問制度背後的原因,只是盲目地去跟從。為什麼聘請一位接線生要考 typing test?為什麼買一卷廁紙要寫 justification,但買一套九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圖書館藏書卻不用?

說科學,是因為科學慣於追求恆久不變的定律,例如牛頓的力學定律 F=ma,即力量等於重量乘加速率,簡單一點說,體胖的人行山會特別吃力,不論行一次、十次、一百次都是一樣。第一百零一次也許會感覺好一點,但那不是牛 頓力學定律改變了,而是因為人瘦了之故。然而,科學管理法非常缺乏人情味。一位接線生可以在工作上一連三百六十五天都說同一番說話,但私生活卻容不下重覆一星期的規律。人終究不是機械人,要是一天妳選擇了跟男朋友吃日本菜,但以後的三百六十五天,男朋友都帶妳去吃日本菜,還是去同一家店舖、叫同一款菜式, 妳不去把他甩掉才怪。但他錯在哪裡?他只不過跟足了指引吧,明明三百六十五天前妳說要吃日本菜的。

下屬常常渴望從我身上尋找工作指引,但碰巧遇上我這個藝術家型的上司,指令從來沒有方向性,今天是 A 餐,明天是 B 餐,後天是 A 餐 B 餐雙管齊下。要投這類上司所好,要先測試其心情、天氣、風向,再加上閣下的衣著打扮等因素。唯一肯定的,要是你跟他一連吃足三百六十五天日本菜 Business Lunch,他必定把你炒掉。

413

氣象預測

颱風鮎魚跟香港擦身而過,切合一句中國人的比喻『雷聲大雨點小』。的而且確,鮎魚初期來勢洶洶,挾著南中國海二十年來最猛的超級颱風之名而來,最終卻沒下過一場大雨便走了。一些無知巿民指責天文台『亂點』,打亂了他們的周末計劃云云。我本身不是一位追風者,但卻明白氣象預測的難處,所謂天有不測之風雲,要預測天氣,比預測女人的心理更困難。以龍捲風為例,美國氣象局只能在龍捲風形成二十分鐘前才能夠偵測到,氣象學家一直希望可以更早向市民提供預警,但奈何以現今的科學技術仍未能辦到。

要了解氣象預測,先要了解整個氣象系統,什麼高壓脊、高壓區、低壓區、冷鋒、暖鋒、海洋溫度、海洋氣流等等。颱風預測的氣象圖,需要覆蓋從內陸至南中國海至西太平洋,當中所包含的數據既多亦繁複,然而數據愈多及愈仔細,所得出來的預測亦愈準確。今天的氣象預測均依賴超級電腦,把所有氣象資料輸入電腦運算,再分析出颱風的位置及要走的方向。現代的颱風路線預測全賴模擬器技術,要預測精確的路線,需要依據今天的數據去模擬明天的氣象形勢,再依據『估計的』明天氣象形勢去再模擬後天的氣象形勢,如此類推。

自從 1997 年深藍電腦打敗國際象棋冠軍卡斯巴羅夫後,人工智慧在某程度上來說,已經可以取代人類智慧,甚至超越人類,尤其對於處理龐大的數據分析及預測,但仍然要面對一個難題:時間。在棋賽上,卡斯巴羅夫可以等深藍運算後再下棋,過程中,橫盤上的形勢不會改動,但現實世界卻是瞬息萬變的,地球總不能停轉二十分鐘來等電腦去運算。所以說,氣象預測一定要快,而且資料必須是最新及最準碓,甚至可能要每分每秒去更新氣象資料,氣象電腦總不能花二十分鐘去運算龍捲風的預測,否則龍捲風形成後才發預警便沒意思了。

412

會動的《清明上河圖》

電子版《清明上河圖》載譽訪港,門卷一早售罄。朋友撲得兩張閒日的入場票,說不惜向公司請假也要一睹為快。然而以小弟愚見,電子版《清明上河圖》雖然被祖國捧為『世博中國館鎮館之寶』,其實有少許被過於吹捧。原因就好像香港羅浮宮要展覽一幅動畫版的《蒙羅麗莎》一樣,畫中人可以微笑、苦笑、傻笑、大笑、痴笑 …… 但你會去看嗎?我一定不會感到興趣,因為會傻笑的一定不是蒙羅麗莎,更加不會是達文西的真跡。雖然歴代都有《清明上河圖》的仿作品,但今天的電子版能否被捧為『寶』,則屬見仁見智了。

《清明上河圖》最值得欣賞的,是它像照片一樣紀錄了北宋時期汴京的繁榮境象,為後世文化研究提出了許多珍貴資料。《清明上河圖》最早的版本是北宋張擇端的原本,稱為張本或宋本。張本真跡價值連城不在話下,連帶仿作品都賣得好價錢,所以民間不斷仿作《清明上河圖》,最具名氣的要算明.仇本及清.院本。要注意的是,不論明仇本或清院本都不是跟足宋本重畫,明仇本是明朝名家仇英仿傚宋本所畫的,但背景則是明代的蘇州。細心一看,不難發覺兩畫的分別很大,例如張本裡畫的是木橋,而仇本所畫的是磗橋,可見兩個年代的造橋技術不同。而清院本則集各家之長而作,沒有特定背景,相信是依據明代各仿本而作,但因為清代畫功出色,且富麗堂皇,亦令清院本甚具名氣。

是次來港展出的電子版《清明上河圖》是根據仇本仿作的,當中最大的問題在於其所標榜的優點 ── 動。從一個靜止的圖畫變成了動畫,當中無可避免地添加了一些原圖沒有的元素,例如人與人之間交際時的舉止動作、經濟交易狀況,據說還加上夜景等等,但這些新元素都不存在於仇本裡頭,全由現代人憑想象添加進去,這未必跟當時的社會實況相符,而所添加的材料亦無法從典籍上獲得考證。要把電子版《清明上河圖》跟張本、仇本或清院本齊名,最主要看製作過程中是否經過嚴謹的資料搜集及學者分析,從而替每個動作細節作合理判斷。但以祖國過往的案底來說,例如奧運的假煙花、女童假獻唱、世博主題曲抄襲疑案等等,當局大都寧取門面效益而捨卻踏實的研究製作,我甚至相信電子版《清明上河圖》只不過全是電腦動畫師的創作產物。若果不幸言中,這跟坊間的動畫唐詩宋詞其實沒有兩樣,犯不著為一張門票而爭過頭崩額裂。

清院本《清明上河圖》仿品,購自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院。

411

施政報告與莎士比亞

特首施政報告出籠,我對此感到非常失望,皆因未來施政沒有解決本地剩女及剩男的社會問題。大家要明白,假如有情人都終成眷屬,、大家添丁發財,既能解決教育殺校問題,而且住屋需求將大幅減少,否則全港七百萬人口,政府便要配給七百萬個單位,對不?只不過,人終究不是禽獸,不是政府安排兩隻發情期的人類交配便了事。人跟禽獸最大的分別,在於人類有情,有所謂清官難審家庭事,政府可以運用行政手段去解決經濟問題、政治問題、社會問題,但破鏡未能重圓、兩情未能相悅,人與人之間缺乏了愛,大抵不能像解決樓房問題般去興建八萬五千對愛侶吧。

愛情畢竟是一件虛無縹緲的東西,你不能把一顆心掏出來說:『看,這裡頭藏著愛。』但它卻明明能夠讓人心神仿佛、心跳加速、笨口拙舌。記得莎士比亞名劇《仲夏夜之夢》裡頭,有一種三色紫羅蘭名叫『Love in Idleness』,只要把它的汁液塗在熟睡的人的眼皮上,她便會愛上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人。像我這一類笨口笨舌的單身漢,最渴求這種神仙水,在心上人的眼皮上抹一把,幸福便可以唾手可得,該多好。可惜的是,遇不上仲夏夜的美夢,反而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不斷在失落中燃燒著欲望。莎翁的愛情觀都是單純的,仿佛世上只有愛與不愛,愛情故事的主角永遠不會變心,感情不會變淡,不會見異思遷。要不,《羅密歐與朱麗葉》多了一個第三者:“Romeo Romeo, I shall love Albert.” 豈不糟糕?

410

秋愁

『愁』這個字的字面解釋是悲傷,在《說文解字》裡說:『愁,憂也。』把上下分拆起來,變成『秋』『心』,即指『秋天的心』為『愁』。在小弟的手記裡,不下一次指出中秋節人月團圓,其實是一個很大的誤解。因為自古以來,秋天都代表憂傷,所以中秋節的詩詞必定以感懷及離別為主,例如蘇軾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水調歌頭》;李商隱的『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潛而默化下,連帶秋天的流行曲都比較傷感,例如譚詠麟的《愛在深秋》及呂方的《別了秋天》等等。所以說,中秋夜其實並不適合兩情相悅,反而充滿哀愁的。

說起來,秋天被指為憂傷的季節,源頭可以追溯至《易經》。《易經》認為世界是周而復始的,花開花落、冬去春來、日出日落、緣去緣來,不斷循環。四季中,有所謂春發、夏長、秋收、冬藏。冬天是死寂的,所以有說經過金融海嘯之後,經濟步入了『寒冬』;相反,春天代表了步出底谷,有萬象更新之勢,所以當人淋浴在愛河之時,會說『春風滿面』。過了盛夏之後,大地步入衰退期,樹葉枯黃、動物準備冬眠,文人大概都要感懷身世,憶念舊人。所以文人大都喜愛借秋天去抒發愁情 ──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登高》。

最近讀到蘇軾的《中秋月》,頗有共鳴之處: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大意是說,中秋月色皎潔,只是人卻有點迷茫,美好的事物並不長久,不知明年今日,將身在何處,和誰一起賞月呢?

409

虛與實的遊戲

我喜歡現代畫,尤其喜歡印象派。年初回紐約時,除了要棎望親友外,最重要的行程是要到大都會博物館,看一看名家真跡。近年嘗試欣賞其他類型的作品,抽象派、表現派等等,看了一堆。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兩位畫家,一位是內地畫家曾梵志,另一位是已故的西方畫家雷內‧馬格利特﹝ René Magritte﹞。一位是當代表現主義畫家,另一位是現代超現實派,兩者無論在風格及背景上都很大分別。然而,二人的作品卻有一項奇妙的共同點,就是筆下的人物,都被『粒住個頭』,看不清楚樣貌的。

認識曾梵志,始於零三年上海美術館的曾梵志作品展﹝見《上海遊記﹝一﹞》﹞。較有名氣的要算《面具系列》,當中一幅作品 ── 黃色背景,八個人笑臉滿盈,一字排開互相搭著肩,但弔詭的是,這張笑臉其實是個面具。這令欣賞者疑惑,究意面具背後的內心世界是快樂還是愁苦?頸上纏著一條紅色領巾,有意無意之間,令我聯想起祖國,每當祖國大搞形象活動時,奧運、建國紀念、神洲升空等等,我都會想起這幅畫,思想鏡頭下的每一個人,在面具背後的內心世界。

其實《面具系列》已經接近超現實主義,創作者很清晰地告訴大家,他們不一定在笑,手法跟超現實主義之父 ── 馬格利特的《這不是煙斗》﹝Ceci n’est pas une pipe﹞有異曲同弓之妙。《這不是煙斗》畫著一根煙斗,下款卻老實地寫著『這不是煙斗』,不是煙斗,這是什麼?馬格利特的作品中,我最喜歡《情人》﹝Les Amants﹞。《情人》系列有兩款作品,一款畫著一對情侶在接吻,另一款畫一對情侶在郊外互相依偎,作品特點是 ── 主角都被一塊白布幪著頭。創作者其實也在老實地告訴欣賞者:他們不一定幸福。

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主張打破一切理所當然的邏輯,誰說畫中人必然快樂、幸福?創作者刻意去遮蔽筆下人物的表情,引起欣賞者的好奇心,或許被遮掩的部分與所期待的形象有所衝突,構成藝術中虛與實的遊戲。有時候我想,所謂超現實主義其實現實得很,接一通推捎電話,聲音甜美,笑語盈盈,謂有優惠服務推介,這也是現實中一個虛與實的遊戲。不同的是,曾梵志替他們戴上了面具,馬格利特老實地寫著:我不是煙斗。相比藝術世界,現實卻要狡詐得多。

曾梵志《面具系列》

René Magritte – Les ama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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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題

細雨,倦了
像淚珠,無限恨
憔悴的夢 ,帶來了孤單的西風,吹徹玉笙寒
菡萏,愁起,綠波間?不堪看
春天的仙子,可否偷偷來給我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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