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

小時候跟爸爸到石梨貝水塘晨運,聽見從四方而來的蟬鳴。我問那是什麼聲音,爸爸說那是蟬的叫聲;我再問,什麼是蟬?他便隨便指著一株老樹,說依附在樹上有一種昆蟲,每逢夏天的清晨,都會引頸歌唱,那便是蟬。我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只見粗壯的樹幹、茂盛的綠葉,卻望不見蟬的蹤影。

後來有一天,爸爸如常地晨運回來,但手上卻多了一個透明膠袋,裡頭盛載著一件黑黝黝的東西。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說,他捕到了一隻蟬,隨即把手上的東西掛到窗戶上。我趨前看,裡頭有一隻姆指大小的昆蟲,困在那密封的塑膠袋裡,奄奄一息的動也不動。蟬,不再叫了。我覺得那隻小昆蟲著實可憐,便為此而不識好歹地哭了一日一夜。鬧至午夜時分,爸爸承諾把它放歸大自然去,我才安心地去睡。

自那次以後,我學懂了蟬跟蟬鳴是兩回事。人可以擁有蟬,但未必可以擁有蟬的歌聲,因為它並不是低俗的貨品可以由人去掌握,而是更高層次的精神交流。就像一個清朗的夏天早上,跟心愛的人到郊外的樹林走一趟,欣賞她的清幽髮香,嘴角嫣然微笑,秋波流媚;蟬鳴 ── 那美妙的天籟,隨風而至,像是大地的合唱團,詠唱著快樂的歌。

到底什麼是愛情?要是我在小時候向爸爸提出這個問題,他會不會在街上隨便找來一個女人來,然後對我說:『你儘情地愛吧。』跟蟬鳴一樣,感情同樣需要用心去領會;同樣地,往往不能儘如人意。這個夏季的清晨,我影單隻影地蕩到相同的地方;但蟬,卻沉默了。

348

聽不到的說話

許多人說,近代最偉大的發明是電腦,小弟不敢苟同。誠然,電腦確實改變了現代人的生活,但滿足不了人的基本需要。要當上『最偉大』的發明,我想還差很遠。假如從明天起,我把閣下放逐到大東山上的爛頭營1裡去,你不難發覺,人最需要的還是水、電、糧食等生理必需品。在生死存亡之際,這時候送你一部電腦又有何用?

月前,美國資深民主黨議員約翰•默撒(John Murtha)就伊拉克戰爭而向總統公開呼籲:『Its time to bring them home﹝是時候帶他們回家了﹞』,當中最動人心弦的,便是『home』這個字。千百年來,戰地上的軍人最渴望的不是打勝仗,而是想回家。其實人非草木,也許生存也不是人生的意義,家 ── 才是。換了是我要生活在爛頭營裡頭,我必定會想家。

中華民族是一個久經苦難的民族,百幾年來,我們一直都向外跑。離開了家,不是為了國,也不是為了個人理想,純粹是為了 ── 家。希望為家建一所大房子、令家人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因而甘願浪跡天涯,漂洋過海,幹著『賣豬仔』的奴役生活,給外國人舖鐵路、開天、闢地,辛酸和著汗水。聽說這條鐵路要由美國西岸拉到東岸,風蕭蕭,路遙遙,一年復一年地,這條路根本沒有盡頭。

告訴你,身處異地的人特別想家,這是未嘗過離鄉別井的朋友不會明白的。而唯一能夠稍稍慰藉鄉愁的,就是那從家裡寄來的信。一紙家書,寫上千言萬語,卻要走過三千里路,從炎夏寄到深秋,才輾轉送到手上。後來,電話發明了,相約一個時候到電報局駁一通電話,終於在離開了家的十六年後,第一次聽到從故鄉而來的聲音。他,老了;她,也老了。要我挑選近代最偉大的發明,我必定會選『電話』,因為多得了電話的發明,家的感覺,竟然可以虛疑得近在咫尺。

少小離家老大回,旅美十多年後隻身回港,我在這兒的每一秒鐘都是陌生的 ── 我想家。然而,每每在孤枕難眠的晚上,我總會思想,究竟我的家應該在哪裡?今天的電話雖說比從前方便多了,再不用周車勞頓、興師動眾,但這年的聖誕節卻偏偏連一個祝福的電話也欠奉。也許,因為電話的發明,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反而比從前疏遠了。

最近買了一個 Skype 電話,可以不費分毫地把電話接到千里之外。這幾天我都肆無忌憚地致電給我美國的朋友。一別五年,N 原來結婚了,還生了一個小女孩,活該;K 跟 W 盡訴說著小兒子的調皮事;M 原來舉家搬了到瑪利亞蘭州去了;健前年也跟女朋友結了婚,小 BB 也剛滿月 …….. 許多熟悉的聲音,零零碎碎的舊片段,一一通過電話筒,再在我的耳邊響起。電話,恍惚把失去了五年的溫暖拉到身邊一樣,伸手捉住,在夢裡細細回味:夢見中央公園的雪地、夢見維蒙州的紅葉;夢見那朵金黃玫瑰,依然令人心動神馳,夕陽斜照,微風輕彿;她柔弱地躺在陽台的沙灘椅上,遙望著遠方的萊爾敦河,燈火欄柵之下,她高貴而美麗,淡淡的幽香,醺醺醉人。

忽地驚醒,玫瑰現在可好?聽說她離開了東岸、好像結婚了、好像也有了小孩。抓起身旁的電話,很想告訴她說,我這兒的生活也不錯,我也成了家,小孩子都精力充沛,整天熱鬧地在身旁團團轉;也想告訴她說,維蒙州的秋天比香港美多了;也想說 ……. 電話筒傳來幾串高頻,看來,斷了線的緣份,是無論如何再連不上了。無奈地,望著電話上陌生的數字按鈕,上面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這一夜,仍舊寂靜荒涼。

  1. http://hktraveler.com/angus/angus_03.asp

347

寫作空間

最近拜讀過董橋先生一篇題為《香港的人文空間》的散文,說香港的大學校園缺乏了一種人文氣息。什麼是人文氣息?一片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活在裡頭的學者不受削資、民調醜聞、醫學院易名等政治事件影響。就像遠在美東的哈佛大學一樣,歷史味道濃烈,微風落葉,老樹參天,建築物古典雅緻,仍保留著殖民地時代的色彩。門前是查爾斯河,相隔著繁華的波士頓巿,偶爾一葉獨木舟隨波飄至,劃破夕陽下的點點鱗光。倚著河畔的莘莘學子手裡拿的不是大仲馬的巨著,便是大衛休謨的哲學文選。這就是人文空間了,不是陶醉於日韓劇集,手持八掛雜誌的香港大學生可以營造出來的。

其實董橋先生只說對了一半,因為人文空間不一定要跟社會劃清界線,許多年前的香港大學生不是在鼓吹『放認關爭』嗎?文學創作就有一個清晰的分野:一派要學魯迅,文學創作要『投槍匕首』,李怡先生最近在其專欄亦提及知識份子要活在社會裡,要『在權勢威脅之下,在群情洶湧的大潮流面前,憑自己的知識、智慧來指出時弊,痛快地抽出社會上問題』;另一類要像陶淵明般歸隱田園,一派『採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般追求平淡、清雅。田園詩人們的人文空間,說得好聽一點是脫俗,難聽一點叫逃避現實。

我深深嚮往董橋先生所描寫的人文空間,奈何人在俗世,身不由己。明人吳從先說:『逸字是山林關目:用於情趣,則清遠多致;用於事務,則散漫無功。』表達了人生的矛盾,只是陶淵明從來沒提過他的『事務』,包括衣、食、住、行、日常開銷等瑣碎『俗』事。也許,他可以餐風宿露過日,然小弟上有高堂,下面還有電腦、HiFi、汽車等玩具,驚覺自己的俗是如何也脫不了,與其清茶淡飯,不如繼續在塵世裡醉生夢死。

自四月起,這裡的手記都經常脫搞,而且一脫數月。事緣這一年的俗務實在纏身,大病、失業、嗜盡悲歡離合。而我的創作靈感卻必須要像吳從先所說的『逸』 ── 富於情趣,清遠多致。然而,我不禁自問,這一年來,我『逸』過嗎?『逸』不來,唯有擱筆。我會嘗試多寫,儘量要活在董橋先生的人文空間裡頭。只是寫作人的生命是貧賤的,靠什麼過活?這是後話 …….. 是後話。

346

淡忘了的冬季

最近在太古城舉辦了一個恐龍化石展,各位有沒有去過?我沒有。就是早年旅居紐約的時候,也沒有到過自然歷史博物館去參觀那龐然大物。我對過去了的物事一直提不起半點興趣,假如要我在昨日與明日二者選其一的話,我只願意花精力在未來的前途上,所以我求學時選擇了科學,不讀歷史。至於那放在太古城裡的恐龍化石,它只不過是條過氣的前度地球統治者吧了,往昔的豐功偉業,變成了今天塵土下的一堆亂石。要是你告訴我,那不是億萬年前的舊夢,而是活生生地從四川『跑』過來的現代『哥斯拉』,我或許會青睞那大塊頭也說不定。

近日是中日戰爭的六十周年紀念日子,雙方為此而劍拔弩張。官方的聲明總是淡然的,跟民間的激烈反應有天壤之別。一群三十來歲的球迷圍著二十歲的足球員叫囂發洩,為的是那六十年前的恩怨。我不明白。為何我們要敵視所有日本人?只因為他們祖先留下了不該的原罪嗎?或許我對歷史是漠然的,但冷淡的卻不只我一個。話說南京城有幾座慰安所,位處商廈林立的巿中心地段,保守的估價有愈億元利潤,勢利的地產商早已對該塊地皮虎視眈眈。一塊只有四千八百尺的染血黃土,留與不留,就是一個後顧與前瞻的抉擇,一面是對歷史的傷悼及印證,另一面是實際的利益。在商家的眼中,六十年前的凌辱,及不過今天的搖錢樹。

我家附近有一所荒廢了的學校,是小學還是中學?為何關閉了?從何時開始被荒廢了?一概不得而知。只知道學校好比我們的母親,她的愛栽培了我們,賜給我們智慧、學識與品格。沒有她,我們只是一個語言無味的鄉巴佬,甚至淪為恃強凌弱的惡棍。母校看顧著我們的成長,小時候在生活上的不如意,她都會一針一線地替我們縫補好,給我們成就一件人生的毛衣,溫暖著畢業後的每一個冬天。但我們卻把她棄之不顧。今天,你有沒有掂念過你的母校?還是只懂關懷著自己的前程?後顧與前瞻,在現實跟前,其實你我對過去都是涼薄的。

340

失控

昨日在新聞紙上讀到一則新聞。謂女人在夜店裡勾搭上一個男人,相相結伴到時鐘酒店偷享雲雨。一夜糊塗之後,飽嚐了獸慾的男人去如黃鶴;女人『瞓醒』後迷迷糊糊地跑了進便利店胡言亂語,喃喃的說被餓狼侵佔了肉體。事件驚動了警察叔叔並召來救護車,再被記者登了上港聞版。事前事後,可以用兩個字來歸納整件鬧劇 ── 失控。事前 IQ 失控;事後 EQ 失控,典型的女人。

『失控』是報章港聞版上出現最多的一個詞:交通意外因為汽車失控、自殺因為情緒失控、酒後犯罪因為精神失控、誤殺因為行為失控、伊拉克的局勢也是失控收場。可想而知,成王敗寇,不在乎閣下是否財雄勢大、不在乎是否精明老練,視乎能否操控著大局,上至前途、事業;下至行車時的方向盤、或甚老婆的舌頭等等。可嘆的是,並非所有事情都能控制的,天意 ── 便是其中之一。我們常說天意弄人,意謂某些事情原本在掌握之內,但無奈因為不可抗力的元素,令希望最終幻滅。我們除了怨天之外,還可以怨誰?

在《紅樓夢》開首的第一回裡,曹雪芹寫了一個故事:

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石頭畢竟是塊可造之材,原應可以成就大事,但無奈成了滄海遺珠。世事無常,誰知道為何女媧會不偏不倚地多造了一位候選人?誰決定哪一位該被青睞?為什麼他會落選?也許一概都是天意。最令人痛心的是,機會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偏偏在掌握之外,恰像那被遺棄的頑石一樣。每個晚上,天上繁星點點,誰又願意去當那青埂峰下的孤魂?

338

嚴禁廢話

新巴近年推行『雋語篇』標語系列。在車廂內貼上了別具心思的雋語金句,例如『不煙者不罪』、『入一步海闊天空』等等。以廣告來說,該批金句確實能吸引注意,但卻敗於其意思含糊。畢竟廣告不同於警告標語,警告標語用於提醒用者的使用規則,而公營機構裡的規則往往就是法律。而法律所偏重的,就是要意思明確﹝見《Please be considerate》﹞。舉例說,『不煙者不罪』只說不吸煙者沒有罪,但沒有說明抽煙者是否違了規,這種模稜兩可的標語實在難以發揮其『警告』效力。更甚者,例如『唯長者與行動不便者請讓坐』﹝誰該讓座?﹞、『忍一時周圍乾淨』﹝忍什麼?﹞、『入一步海闊天空』﹝入什麼?﹞等等,字面上都沒有明確的意思,讀得人一塌糊塗。

成功的警告標語有兩種寫作方式。第一種是簡潔而直接地說出規則,例如:『嚴禁吸煙』。不論用者如何闡釋、如何咬文嚼字,意思都不會被誤解。而一般人最常犯的毛病是『懶↑』有創意地加鹽加醋,上述『不煙者不罪』是一例,另一常見例子是『為他人設想,請勿吸煙』。標語最大的問題在於句法結構。這是屬於前後句的因果關係,例如:『為了妳的幸福,我才願意放棄這份愛』,說明了為了頭一句的『因』,才導致後一句的『果』。同樣地,『為他人設想,請勿吸煙』兩句,是純粹『為他人設想』,才『請勿吸煙』。這是錯的,既然規例上寫明不淮吸煙,即使用者為不為他人設想,同樣不得吸煙。所以說,『為他人設想』根本是句廢話。

警告標語的第二種寫法,是剛才說過的因果關係方式,例如:『請勿吸煙,違者最高罰款五仟圓』。用以說明規例的嚴重性。有的則指明行動,例如『翻印必究』,即如發現盜印行為,必定追究損失及責任。常見的失敗例子如:『請勿停泊車輛,違者後果自負』。『後果自負』的意思十分含糊,既沒有說明『後果』的嚴重性,也沒有說明將會採取何種行動,加上與否,在字面上意義不大,理論上也是句廢話。然而,當閣下把私家車停泊在某某夜總會門前,惹來一群紋身金毛大漢高聲叫囂:『你夠 X 膽泊架車係處,有乜 X 野事你自己因住 …..』。『有乜 X 野事你自己因住』跟『後果自負』是雅俗之別的同義句,是否也算廢話?這是不能一概而論的,視乎閣下的膽量﹝或勢力﹞多大而定。

337

泰莉與麥可

美國佛羅里達州植物人泰莉‧斯基亞沃安樂死事件擾攘十三日,終於以死亡告終。雖說死者已矣,但安樂死的爭議仍未告終,雙方對生存、人權、道德各持見解,並不是一時三刻便可以達成共識的。小弟對泰莉事件不持任何立場,因為安樂死本身蘊含著許多不能解釋的疑團:

  1. 究竟腦幹死亡後是否仍算活著?
  2. 人權有沒有賦予人死亡的權利?
  3. 泰莉死後的世界會否比當植物人幸福?

畢竟泰莉是一位植物人,生與死於她來說是完全麻木的。但有誰想過麥可﹝泰莉的丈夫﹞的感受呢?九零年,他的妻子不幸離去了;十五年後,他再次痛失摯愛。不同的是,她第一次走的時候很突然;第二次卻非上天的意思,而是由麥可掌管著她的未來、一段沒有靈魂的愛情、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直至那心力交瘁的一刻,他拔去了泰莉的維生器,結束了她的夢魘、結束那長達十五年的沉睡。

感人的愛情故事都帶一點無奈,不論是楊過與小龍女因身中劇毒而分開十六年,還是因巨輪翻騰而令露絲與傑克陰陽相隔。泰莉與麥可之間的緣份也是因命運的無常而開始,至痛苦的決擇而終結。十五年來,不論麥可、泰莉的雙親、安樂死的支持和反對者,沒有人曾因此而快樂。蒼天弄人至斯,那些虛構的電影 / 小說橋段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335

昔日金聲

去年某天,舊金聲戲院拆卸的消息來得很突然,沒有一點先兆、沒有預告、沒有老顧客來歡送,活像毫不起眼的小人物離去一般。就這樣,走了。

舊金聲戲院是香港絕無僅有的舊式戲院,仍分前、後座及超等三種票價,另外還有不銹鋼座椅、大銀幕、特高的樓底、金碧輝煌的燈光、劃位戲票、傳統的場次編排:兩點半、五點半、九點半、午夜場等等。小時候一家大小的周末節目便是去看電影,最愛看許氏兄弟的喜劇,也喜歡看星戰系列電影。在進場之前,我總要把玩放置在大堂的磅,磅裡頭有一盞燈和一塊轉動的雙色圓碟,記得要待圓碟停下來才好放入硬幣。黃燈一閃,一塊印有體重磅數的小咭片便從小孔裡吐出來,然後珍而重之地收藏著。

舊戲院所擁有的,不單是童年時代的回憶,也有著不少初戀的片段。從前的娛樂設施缺乏,沒有卡拉 OK、沒有 ICQ、沒有 VCD、DVD,兩小無猜的日子都是既單純而浪漫的,不管是貧是富,大概都曾經在淺水灣上留過兩行足印、也曾在太平山上遠眺維港夜景。然而,無論一個愛情故事是如何枯燥乏味還是多姿多采,在舊戲院裡頭,我們必定遺留過令人回味的一幕:是他戰戰兢兢地輕觸那柔弱的小手,也是她害羞地依偎著那寬闊的肩膀。銀幕上,男主角悲慟著一段逝去了七十年的愛情故事,台下的小戀人一同感觸、落淚,暗地裡發誓感情此生不渝。

二十年過去了,往昔的緣份早已像輕煙般消散得不留痕跡。愛情,似乎不像電影故事般天長地久。舊金聲戲院走了,換成了旺角某街角上的一堆塵土,埋沒著許多惹人懷念的片段,但路過的行人沒有為它婉惜,也沒有灑過一滴相思淚。畢竟時間是感情最大的敵人,舊金聲已不再屬於這個年代了,正如那塊印有磅數的小咭片一樣,其實你我都沒有保存下來,試問誰還會眷戀那廿年前的體重?

329

紅杏枝頭春意鬧

近日氣候回暖,加上濕潤的空氣,這陣子的天都是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看來,春天快到了。人類對氣候的敏感遠不及大自然,當中環的 OL 仍然穿著冬裝的時候,山林裡的樹木早己披上翠綠的新葉,樹叢裡偶然一株杜鵑,萬紫千紅地點綴著山頭的一角,就像少婦耳珠上那顆鑽石一樣,令秀美的山川更加錦上添花。這時候,我想起了宋祁《玉樓春》詞的『紅杏枝頭春意鬧』,春意是一場大自然的選美會,柳綠花紅互相爭妍鬥麗,她們才是春天的主角,要是少了枝頭上那幾點朱紅,春天會是多麼的沉悶啊。

假如每一個季節都有一個代表的顏色,那麼春天必然是紅色的,而且必須是鮮艷欲滴的嬌紅。就像春天的杜鵑一樣,看後令人感覺朝氣蓬勃,有萬象更新之勢。那一種紅,在瑰麗中帶兩分清雅,那不是蕃茄醬的紅、不像百元紙幣般俗艷、更不是『大牌檔』豬紅一樣的瘀血色。

年近歲晚,家家戶戶都在粉飾著新年的氣氛。老家樓下的商場早已掛著一串一串的紅燈籠;家裡忙著辦年貨:對聯、揮春、全盒、紅封包,一概都要熱鬧的嫣紅色。近年前衛的商品設計者摒棄了傳統的色彩,用上不一樣的棗紅。手拿著那叠暗啞的紅封包,驟眼看不像盛放的大紅花,倒像凍肉舖裡的豬肝多一點,好不『利是』。這樣子的祝福,誰敢派出去?

326

宗教性狂熱

人類學範疇裡頭有宗教學的課題,是眾多學科之中,唯一能夠客觀地解構宗教的社會科學。我說『客觀』,是因為除了人類學家之外,談論宗教的朋友都是固執而主觀的,恍惚世上只有他才是對的。問一問,為什麼我必需信神/天主/佛/阿拉/黃大仙?因為他最靈驗/最可靠/是世上唯一的;再問,為什麼非信他不可呢?因為只有這個宗教才能令信眾上天堂/往生極樂/成仙。不論正教邪教、不論東方西方,所有宗教其實只有一條公式:不要問、只要信。不要懷疑那部經書的誠信,不要懷疑長老的訓示,因為懷疑代表信心不足,信心不足便是不夠虔誠,不虔誠的信徒便不能得享正果,管他是苦行修練、騎劫行客機、放炸彈、放毒氣,總之不要問、只要信。

早前提及『發燒友』對其心頭好的熱情可以嚴重得接近瘋狂﹝見《心頭好》﹞,撇開 Britney Spear fans 對 recycle 香口糖的情意結不說,單說 Hi Fi 發燒友對音嚮的揮霍程度便可見一斑。一對真空管﹝亦稱『膽』﹞及得上我等用戶整套音嚮器材的價錢,甚至連喇叭的四隻腳﹝俗稱『釘』﹞也極其講究,必定要從德國空運到港的才算珍品。我耳朵不十分靈敏,問了一句 AV101 的問題:有什麼分別?答曰:總之高音清、中音甜、低音勁 ……. 答案十足董生的施政報告一樣:假、大、空。再問下去,他便會歇斯底里地答:總之係好野,不要問,只要信,一定不會後悔。

結論是,但凡興趣到達了某個程度之後,愛好者便會對心頭好產生一種狂熱。Canon L 鏡靚、光斯丹頓時間準、夢特嬌布料好、馬沙拉蒂入灣定、Timberland 耐用、Nokia 功能多 …… 品質尚算其次,但能夠惹來同好的羨慕妒忌卻往往容易令人上癮。用者不甘落伍於人,不求甚解,匆匆趕搭那班夢想號列車,向滯留在月台上的旅客扮個招積的鬼臉。久而久之,優質的追求淪為品牌主義,興趣流於一種非理性的宗教狂熱。買吧!總之不要問、只要信,一定不會後悔。

愛情也是一種宗教狂熱,她遲到、野蠻、撒嬌、發脾氣、埋怨、小氣 ……. 總之必定錯在男方,道歉吧!不要問、只要信,一定不會後悔。


古語有云:業精於勤荒於嬉。上周日行山拍了一輯日落照,害得這幾天廢寢忘餐地整理照片,一時把文章荒廢了三日,到今天才『o的』起心肝完成。拍攝,原來小弟也有宗教性狂熱的興趣。 — 韋信

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