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莫道你在選擇人,人亦能選擇你。』這是陳百強一首名曲的當中兩句。一天裡頭,人不斷地處於選擇與被選擇之間,你今早選擇了一家餐廳吃早餐,其實這家餐廳同樣在挑選著顧客,你認為被選擇的一群是理所當然?這時候,上天往往會出奇不意地給你一記悶棍,她偏偏不去做你的生意,誰說世間事必然會順理成章?

幾年前,曾經伸請過一家機構的系統管理職位,那家公司的要求十分簡單 ── 需要懂電子圖書館系統項目管理﹝即要一位 Project Manager﹞。當年我是寥寥幾位擁有相關經驗的其中之一,加上本身的圖書館及電腦科學的專業資格,本以為這份識位非我莫屬,但最後那公司竟然選擇了另一位候選人。後來才從朋友口中得知,那位『候選人』其實沒有任何相關係統經驗,更甚是一位『電腦白痴』。那家公司寧願選擇一位不懂電腦的人去處理一個系統項目管理工作,也不願意聘請我,這個選擇除了令我愕然之外,旁人也感到費解。

自己有沒有被選上,其實早已用平常心看待。畢竟自己都活了一把年紀,人生早已經歷過不多不少的挫折,連這點小事都看不化,恐怕廿年前初戀失敗時已經遠赴黃泉了。面試失敗,鑽盡了牛角尖也無補於事:究竟哪裡出了問題?是自己表現不佳?是那天結錯了領帶?還是說錯了一句話?沒被選上,單純地因為她根本不想選擇你,世間事本來再簡單不過,任你再追問千百遍也是徒然。

寫於台北

382

了斷

昨日跟 Q 參加了一個學術會議,會後百無聊賴,跑去吃了一頓日本菜,吹吹水。言談間,提起他一位下屬的奇怪習慣 ── 但凡部門裡每樣工作進展,甚至每件辦公室的瑣事,每天必定會向他的前上司匯報。然而,他的前上司其實早已在半年前離職,並移居加拿大。Q 向我發了一陣牢騷,一來不滿那位前上司多管閒事,二來認為那位下屬根本不放 Q ── 這位現任上司 ── 在眼內。然而,我反而同情那位前上司,要知道一個人要面對每天的人和事,早已心力交瘁,但那位前上司偏偏還要眷戀著昨日的一份情誼,長時間身處舊日與現實的夾縫中,久久未能抽身。昨日、今日、昨日、今日…… 表面上是關心,其實作繭自縛,這又何苦?

辭典中有一個動名詞很有哲學意味,稱作『了斷』。這個詞單單譯作 finish ﹝結束﹞略嫌意猶未盡,顧名思義,了結之餘,還要斷絕一切關係,一乾二淨,了無牽掛。人往往脆弱於了而不斷,明明關係早結束了,卻又藕斷絲連,記掛著舊日的種種,既不能插手,又無力抽身,只有默默地去棎聽那點點碎事,以慰藉空虛的心靈。只是舊公司其實從未有囚鎖著她的心,不過當事人仍未醒覺,未肯放手而已。

381

不想聽到的說話

近期文壇最震撼的一件事,要算張愛玲的《小團圓》問世。朋友問,我讀了沒有?我如實地答:這陣子忙死了,既要準備畢業論文,也要應付新職位的工作,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讀閒書。然而,關於這部小說,我正躊躇是否應該要讀。最大的問題是張愛玲的遺願是要銷毀該部作品﹝當然該書的繼承者宋先生有自己的辯解,在此按下不表﹞,我真正執著的不是張愛玲的遺願要否尊重的問題,而是想了解為什麼張愛玲不想把《小團圓》公諸於世。我當然不會知道張愛玲想銷毀《小團圓》的原因,但假如那是一部連作者本身都未能認同的作品,我們是否可以把它跟《半生緣》和《傾城之戀》相提並論呢?

早前讀完整部王國維的《人間詞畫》,現行的版本一般都收錄刊稿六十四則和未刊稿及刪稿共六十三則。問題出於未刊稿及刪稿部分,顧名思義,裡頭都是王國維原本不想發表的章節。為什麼有些作品王國維不想發表?理由很簡單,有可能王國維思前想後,認為論點有不足之處需要修正,又或者水準未達到王國維的要求,所以遲遲不肯發表,甚至要求出版社刪去。基於這個看法,那些未刊稿及刪稿,是否真的能可以代表王國維的看法呢?

一段你聽不到的說話,不是因為說話的人聲浪太小,而是說話的人根本不想讓你聽見。為什麼?也許因為話題與你無關,也許因為說話的人後悔了,所以不想說再第二遍,甚至要求你忘掉。無論如何,我們又何苦偏要揭開那道瘡疤不可呢?

380

新版與四位朋友

改版一直是我的心願,倒不是美觀與否的關係,而是希望能夠跟讀者多一點互動。曾幾何時,敝手記建立過一個討論區,大家素未謀面,打個招呼,交流過一點關於文章的意見。後來因為一次搬伺服器時,系統備份破壞了部分中文編碼,令留言變成了無可挽救的亂碼,那個討論區便只有關門大吉,甚是可惜。新版採用 wordpress 系統,在設計及功能上省下我不少時間,當中最喜歡留言及 tagging 功能。其實一直在工作上有用 wordpress,手記遲遲未轉用新版,當中最大的難處是要把三百多篇舊手記搬過來,每一篇都要分類、tagging、改日期、更新連結等等,前後花了幾個星期。

新版上場後,經 Facebook 知會新知舊雨,幾天來,收了幾通鼓勵的短訊,在此一併道謝。難得的是,拜朋友落力宣傳,最近認識了四位新朋友,大家通了幾則電郵,得知我喜歡張系國,說可以安排我跟張教授見一面,她們對小弟的誇獎與熱情,其實令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如此看來,手記新版算是成功的,但奇怪為何仍未有朋友留言?我甚至特地測試過這個功能,保證運作正常。朋友聞訊,馬上傳來一則新聞,說他知道問題所在云云:

【本報訊】不少人誤會抑鬱症只是普通情緒病,患者只會覺得「唔開心」或做事提不起勁,但有過來人剖白,當抑鬱症很嚴重時,除了情緒低落外,更每日也出現幻覺,經常以為有不認識的女人「叫自己去死」,更多次嘗試著手尋死。有精神科醫生指,嚴重抑鬱症病人會出現失眠、幻覺,甚至有自殺傾向,絕非普通的情緒問題。

他的關心,令我感動得無言以對。

379

朋友

假若有人對你說:我們能否做個朋友?當中只有兩個可能:

  1. 她想跟你交個朋友
  2. 她只想跟你交個朋友

前者代表一份友誼,赴湯蹈火,兩脅插刀,在所不辭;後者代表了一段失敗的愛情,既不能進入她的心裡,退而求其次,派給你一個無關痛癢的配角,在關係上把你安頓下來。假如不幸地把兩者混淆上的話,把義氣帶入一段愛情裡頭,這將會是一件痛苦的事。原因,人終究是血肉之軀,站立在愛與痛的邊緣上,總得要對自己的感情坦白。

記得若干年前認識她的時候,兩人一見如故,每個晚上,從天文到音樂到歷史,大家無所不談,這段友誼持續了幾個月。一天,她要搬到波士頓去。她說,只想跟我交個朋友,自始我盡責去做好『朋友』這份差事,感情便只能無可奈何地壓抑在心底深處。回想起來,曾經按捺住悸動的心去參與她跟男朋友的飯局;曾經,每天在電郵裡盡說著唐人街的點點零碎事;曾經,流著淚眼,在電話筒裡哄著鬱悶的她入睡 ……。對朋友付出的一份義氣,從來沒有苛索過任何回報。然而,不經不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從美國到香港,這個諾言斷斷續續地守了十年。

一天,她結婚了。自始以後,她半封電郵也沒有回覆過。一段友誼,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作為朋友,我尊重她的決定,同時也為此感到失望。或許她有難言之隱,或許她早已把我忘掉,或許……

曾幾何時,我盼望她每一天都會過得快樂。今天,在地球的某個角落。她,也應該會活得快樂。

378

夢江南

那篇詞學論文,我選了屈大均的《夢江南》(其實男人都幾婆媽,論文題目話唔講又講),那首詞我第一眼看見便喜歡上了。藝術最高的成就,是四百年後,讀者仍有共鳴。

悲落葉,葉落落當春。歲歲葉飛還有葉,年年人去更無人,紅帶淚痕新。
悲落葉,葉落絕歸期。縱使歸來花滿樹,新枝不是舊時枝,且逐水流遲。

大意是說詞人看見春天落葉,悲從中來,有感年年樹枝都會長出新葉,但人去後便不會回來。在相同的地方,門庭依舊熱鬧,但感情上新人終究無法取代舊人。若然阻止不了離別這個事實來臨,歲月如流,倒是愈遲愈好。

屈大均當年是為了悼念亡妻而寫這首詞。春天落葉,既來得突然,也來得無奈。上天總要安排在春天落葉,我等凡夫俗子可有權向天控訴?當人感到不快樂的時候,總渴望能有一處避難所,逃到那個地方去,獨個兒,靜待傷口慢慢復原。但人終究是群體動物,要面對生活,要面對現實,怕的是要回到同一個地方,在同一個季節,面對同一樣的人,縱使花開滿樹,但總及不上已離開了的那一片葉。

且逐水流遲,人要是能留得住時間多好?

377

愚人節不娛人

4月1日,傳統的愚人節,是一個跟人開玩笑的日子。尤其是這個 Laughing 哥被殺後的第一個愚人節,出奇地,竟然無人感到幽默。其實自張國榮六年前選擇了在愚人節當日自殺後,這個節日已經不再令人快樂。人生最大的傷痛並非被欺騙 ── 美夢忽然幻滅,而是謊言忽然變成了真相。『張國榮跳樓?咪玩喇』 …. 笑話竟然是事實,愚人節再不娛人了。

愚人節適逢港府的財政年度開始,政府財政預算直接間接地掌管了許多機構的命脈,加上是年經歷金融海嘯,今年的愚人節特別顯得人心徨徨,特別某類行業的專業,早已有待宰的心態,只不過一天天地盤算著日子。有朋友早被開除,反而日日吃喝玩樂,裝成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其實有苦自知。

一個早上,接了幾個朋友的短訊,無獨有偶,都說被老細召見云云,心裡頭不知葫蘆裡賣的是愚人節的玩笑還是真言。最後,幾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加薪、發獎金、甚至只『省兩句』都算好事,但壞消息其實半個都嫌多 ── 朋友早前被上司欽點升職,一心把手上工作交托下屬處理,準備走馬上任。誰知上司出爾反爾,不升反炒,這個愚人節的真實謊言,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

376

歪論屈大均

還有一個月左右,兩年的中國文學課程便結束了,無課一身輕,總算又回復到自由身。最後一個學期修讀了一科與別不同的課題 ── 詞學,幾個月下來,總算略略認識到詞的韻味,每課聽一聽教授『吟詩作對』,委實賞心樂事。最難搞的,要算是學期末那篇論文,哼一哼『心似相絲網,中有千千結』容易,但要為此去『吹』一篇五千字的論文,實在不知如何入手。就像夜闌人靜時欣賞音樂一樣,調暗了廳燈,半杯紅酒,CD 盤裡播著《Don’t Know Why》,甚是醉人。忽然去問 Norah Jones 的感情生活跟廿一世紀藍調創作藝術發展的關係,豈不大殺風景?

那篇詞學論文,就在這毫無頭緒加不大情願的情況下開始動筆。課題關於一位清初詞人屈大均,其實我的研究題目不說也罷,大概也沒有多少人會感到興趣,但想『八一 八』他的兩位妻子。第一位叫王華姜,出身於達官世家的千金小姐,甘願從老遠的陝西跑到廣東去追隨屈大均;第二位史書稱為黎氏,是薄有名氣的女詩人,典型的 才女一名。兩位妻子,一個有錢,一個聰慧,真羨慕死這一代港男。

這位屈大均又是何許人也?既不富有,又唔靚仔。投靠南明流亡政府及吳三 桂,為反清大業經常奔走四方,短短六年間便先後累死了兩位妻子。究竟屈大均有何許魅力,值得兩位妻子錯愛?無他,屈醉心整理地方歷史文獻,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更難得的是作得一手好詩好詞,是一位典型的讀書人。古語有云,書中自有顏如玉,原來古時讀書人是溝女聖手,反觀今日,書中的顏如玉淪為咸書女優, 時移世易,鳴呼哀哉。

375

CD

早前跟 R 到了旺角 CD 舖逛了一轉,R 忽然問我知否 CD、LPCD、XRCD、SACD 之間的分別。對音響一竅不通的我來說,R 的問題本應令我啞口無言才對,但事有湊巧,大學時期讀過 Multimedia 這一課,剛好可以斑門弄斧一下。

CD 的出現,建基在一種把聲音數字化的技術上,這種技術稱為 PCM (Pulse-code modulation),就是把聲音的波紋數字化了,寫入 CD 裡頭,然後 CD 機把數據讀出來,再繪劃出原來的聲波。當中有 bits 和 hertz 兩項標準,就是聲波長和高的取碼標準,情況就像數碼圖像的 Resolution 一樣,仔細度愈高,數碼重繪的像真度便愈高。而 80 年代 Philips 公司把 CD 的 PCM 技術規格定為 16bits 44.1KHz,普遍認為這兩項標準已經達到人耳的極限,理論上,我們的耳朵已經分辨不出超越 16bits 44.1KHz 的精碓度。然而,一眾音響愛好者都相信耳朵確實能夠聽出更精細的聲音,所以 24 bits 的 CD 應運而生,但同時要引進新的解碼技術(或標準),好讓 CD 機可以重塑 24bits 的聲音,這間接驅使了 SACD、XRCD 等技術的發展。

年前,柴娃娃地到 HiFi 店買一部 CD 機,原本想要一部能讀多項解碼標準的,但跟那裡師傅的一席話令我改變初衷,對音響有了另一種看法。他說,雖然 24bits 聲音理論上比 16bits 要好,但還是要看唱片背後的樂師、歌手、錄音、製作等因素。畢竟 CD 問世超過二十年,在巿場上找一片製作好的 CD,往往比什麼 SACD、XRCD 等來得更有驚喜。

小弟創作手記始於零一年,零四年時的產量最高,有一小群慣常來訪的讀者 (如今應該稱作『Blog 友』了),但自零五年底開始,這裡己經接近封筆狀態。原因一,轉變了工作環境,不無影響寫作心態;原因二,是開始希望寫比較有深度的作品,還特地跑去進修文學藝術。奈何就像 CD 的演變一樣,愈是希望超越自己,便愈是寫不出好的作品來,有時候翻讀舊作,反而驚訝於以前的創作能力,又慚愧於自己的退步。前陣子跟朋友談了一會兒,領悟到一個道理,就像蘇東坡的《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人不應該過份地要求自己,才會活得快樂。也許,這三年來,真的走錯了路。

374

珊瑚

今天早上在清水灣龍蝦灣對開海面發現一具浮屍証實死者為四十二歲沈姓男子死者生前酷愛潛水為大金銀行的高級技術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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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出海,大約是半年前,同事借用了公司的遊艇搞釣墨魚活動。墨魚根本不合我的脾胃,看見那被釣上來慘白的怪物在垂死掙扎,我已經感覺倒胃。我自個兒戴上面鏡,跳進海中暢泳。我喜愛浮潛,浮潛是一件賞心樂事,享受在艷色的岩色及游魚間縈迴,水底下的世界色彩斑斕、瑰麗無比。

初次遇上她,躺在粉色的岩石上,一圈又一圈的白色觸手,星羅棋布,點綴在她火紅的身軀上,圓潤秀美、嬌媚絢麗。她是一株珊瑚,她無數的觸手一張一合,擺動她輕柔的舞姿,春情盪漾,像展開了數不盡的臂膀在誘惑著我,要給我萬千個吻一樣。於是,我給她起了一個名子 ── 火美人。

這趟旅程結束以後,跟火美人水中相遇的一刻深印腦海,久久揮之不去。相隔了兩個星期,我急不及待又借了公司的遊艇出海去。只是要在汒汒大海裡找尋一株珊瑚,這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我多次進出水底,都找不到那日夜思念的艷紅。我開始感到迷失、孤獨,我愈來愈覺得這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或許人因為追求才會導致迷失,是因為有欲望才會感覺孤獨。正當我要放棄的時候,那團粉紅色的岩色卻巧合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自始以後,我每個星期都來,而每次留在水底的時間則愈來愈長。當然公司再沒有借出遊艇,我唯有向附近的船家租船出海。透過衛星定位儀器,我很快便找到火美人的正確位置。我覺得自己是一位採珠者,為了幸福而潛水,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她據為己有,只渴望能夠永遠留在她的身邊。我貪婪地抽盡肺部最後一口氣,讓她溶化在血液裡,胸口傳來一陣陣刺痛,雙腿變得僵硬,也許這就是愛情的感覺。我回頭望向水面,陽光透過碧綠的海水幻化成了詭異的色彩,似乎未來正咧開一個笑容,在緩緩地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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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立法議員指責政府若事先豎立警告牌提醒潛水愛好者切勿接近珊瑚礁否則後果自負或可避免是次意外之發生

你再不用想我說話,
我的心早沉在海水底下;
你再不用向我叫喚:
因為我 ── 我再不能回答!

除非你 ── 除非你,也來在
這珊瑚骨環繞的又一世界:
等海風定時的一刻清靜,
你我來交互你我的幽嘆。

–《珊瑚》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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