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

朋友說要給我介紹一位女伴,並說她個性比較『傳統』,意思是她熱愛中國習俗及文化。聽罷,童心一起,考了她兩個關於中國節日的問題:

  1. 中國節日中,有哪兩個節日是依太陽曆法1來推算的?
  2. 農曆單數重數的日子都有一個特定的節日,例如一月一日、三月三日2、五月五日、七月七日及九月九日等等,當中有沒有玄機?

第一條問題比較容易,反而是太陽曆及月亮曆的既念比較陌生,但朋友是外國人,農曆一詞英語譯作 Lunar Calendar,就是月亮曆的意思,他反比一般香港人更明白這個既念。節日依太陽曆法來推算,簡單一點說,就是這個節日每年都在西曆的同一日出現,而非農曆,原因西曆是依太陽曆法計算的。這兩個節日是清明節及冬節,尤其是冬節,為一年中日照最長、黑夜最短的日子,意思是經過這一天後,大地將逐步趨向復甦,這種天文現象跟地球圍繞著太陽公轉有關,當然要依太陽曆推算。

第二條問題其實沒有答案,原因內地學者並沒有對這個現象作過深入研究,只有日本學者池田溫曾經發表過一篇較有份量論文而已,但論文並沒有對該現象作出結論,我們只能歸咎於巧合,或當時朝廷對節日的規範。值得一提的是上巳節﹝三月三日﹞,是古代舉行「祓除畔浴」的節日,即是集體淋浴的日子。宋代以後,中國人漸趨保守,集體沖涼這樣大逆不道的事,當然要步向式微了。然而,日本的女兒節及東南亞地區的潑水節仍然遺留著當留年上巳節的影子。

說罷,我轉頭問朋友:『三月三日,她會不會跟我一起「祓除畔浴」?』朋友瞪了我一眼,並謂以後不再跟我介紹女朋友云云。

  1. 太陽曆:http://zh.wikipedia.org/zh-hk/%E9%98%B3%E5%8E%86
  2. 上巳節:http://zh.wikipedia.org/zh-hk/%E4%B8%8A%E5%B7%B3%E8%8A%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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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禾稈草

前陣子很愛看國家地理頻道的《Air Crash Investigation》,現代商業化的紀錄片拍攝手法,往往把許多複雜的問題簡化成顯淺的道理,觀眾不需要懂得飛機結構都可以成為專家:原來維修技師把不合尺寸的螺絲釘上到機身上,當飛機爬升到三萬五千尺高空時,當然會抵受不住壓力而解體。不知不覺間,一件複雜的墜機成因,變成了連牛頭角順嫂都懂的問題,其實是導演有意無意地把觀眾引入一個既定的結論裡頭,但看的開心,何樂而不為?以管理學的角度看,一件重大事故,除了是前線人員的疏忽外,也可能是管理、營運、財政上等問題。只不過人總愛偏向捨難取易,必定是一口不合尺寸的螺絲釘緣故,為何要把問題複雜起來?

1997年6月25日俄羅斯一艘無人駕駛太空船意外撞上了和平號太空站,太空站損毀嚴重,最終迫令俄國政府終結和平號太空站計劃。查究之下,意外由太空人手動操作太空船接泊太空站時失手,導致太空船失去控制。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俄國經費不足,器材嚴重老化及缺乏維修,太空船接泊工作最終由電腦改為人手,令意外發生的風險大增;然而,經費不足又應該歸咎於前蘇聯解體,經濟崩潰、國家陷入財政危機種種原因。其實太空人的接泊操作失誤,雖然是導致意外的直接原因,卻不是主因,也不是構成整個和平號太空站結束的原因,在此之前,太空站已經出現不少嚴重事故,那次意外極其量是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禾稈草,當問題積累至超出了可以承受的極限時,最終成了嚴重事故的導火線。

最近朋友提起吳三桂與陳圓圚的歷史,問陳是否真是導致明朝覆亡的禍水。我說,當時吳三桂鎮守山海關,關外滿州人虎視眈眈,而中原明室則已經被李自成攻陷了,吳三桂即將面臨腹背受敵的情況。這位『明將』只要腦筋清晰一點,也知道已經無『國土』可守,只不過他既不想投靠滿州人,也不想投靠那位闖賊。吳三桂一直猶疑不決,直至李自成拿下他一家大小作為要脅,那就成了吳三桂背上的最後一根禾稈草,開關聯合滿州人反攻李自成。這種推測似乎比單純的『紅顏禍水』更切合當時局勢,除非吳總兵是笨蛋一名,那麼明朝則活該滅亡。只是要把一個朝代滅亡的緣由歸咎於一個人身上的確簡單,可以把局勢、環境、政治、民心、軍隊士氣等種種因素忽略起來,『總之係女人累事』,這也是小說及野史最感興趣的材料,假如沒有陳圓圓這個人,這段歷史豈不變得興味索然?

391

圖書館削資故事兩則

金融海嘯下,高教界削資風暴重臨,開支審批逐步嚴謹,經常被上頭提醒要『應洗得洗』。是年經費大抵上是名存實亡了,原因是以現時的『購買力』而言,經費一定不會如期花得清。其實削資本身並不是惡夢,大不了一分錢一分貨,但怕的是上頭要削資之餘,還要求保持服務質素,這才是問題所在。以下是兩件四年前發生在別館的故事,以博一粲:

  1. 話說管理層要求買書要以實用為大前題。實用者,實有人用也。管理層翻開舊賬一查,乖乖不得了,過去一年新購入的圖書只有十分一曾使用過。理論上,經費的十分之九算是浪費了。管理層大發雷霆,嚴令要追究採購推薦人﹝Recommender﹞,並要求來年的新書使用量要達百分之百。這一來,教師們都不敢推薦新書了,連館長也不願去接手這件燙手熱芋,採購部著實頭痛。其實,上頭的邏輯很簡單,即是告訴大家下期六合彩只要買開出的六個數字好了,不要買其餘四十三個號碼,明白嗎?假如新書使用量真的可以達到百分之百的話,大家改行去開書店好了,幹嗎還要留在圖書館幹活?後來,每當這家圖書館有新書上架的時候,總會有位神秘的羅賓漢讀者借出每一本新書,新書使用率大大提高,管理層眉飛色舞,圖書館吁一口氣,大團圓結局。
  2. 話說電子資料庫供應商大多都是外國公司,每年動輒數百萬元的訂閱費需要以外幣交易。
    一天,館長問:『為什麼部分電子資料庫的年費比預算貴那麼多?』
    採購部答:『因為最近美元疲弱,港元兌歐羅/英磅大大蝕底。』
    館長問:『那麼,當兌換價格便宜的時候,為什麼你們不預先買入一些外幣?』
    採購部:『……』
    幸好這項建議沒有落實執行,否則圖書館員以後要全職炒外幣。

390

距離以外的男人

『距離是一種審美原理。…… 美,最廣義的審美價值,沒有距離的間隔就不可能成立。』– 朱光潛1

美學中的距離論,首先由瑞士心理學家布洛(Edward Bullough)於 1912 年題提出2,他認為欣賞者與作品之間應該保持一個距離,該理論對近代美學研究有非常深遠的影響。其實要了解距離論並不難,只要去博物館找一幅梵高的油畫看一看,《星夜》也好,《向日葵》也好。近看的時候,你只能看得一頭霧水,印象派的作品往往要人退後兩步,從遠距離去感覺畫中的意象。

事實上,梵高的《星夜》其實並不像真正的星夜,敢說一位小學生也可以畫得比他更『像』夜空,只是《星夜》所帶給欣賞者的感覺,其實就是作品的藝術成份所在,而依據布洛所說,這種感覺必須要保持一段距離才能夠感受得到,因為作品的藝術成份必須獨立於現實的環境因素。正因如此,不論文學、畫作、音樂等藝術作品,我都抗拒去過份了解創作者及作品的背景。舉例說,我很喜歡梵高的作品,但從來沒想過要跟他的生平事蹟混為一談。事實上,梵高是一位極潦倒的人,三十多歲,沒有事業,更直接地說,是他根本不事生產,畫作也乏人問津,連日常起居飲食也須要別人照顧。他更患有嚴重的精神病。如此男人,你要唔要?

當一個像梵高的男人是寂寞的。他有才華、有理想、有品味,但他的魅力只能存活於一段距離之外,而他亦只能擁有這段距離之外的友誼,當要跟人發展進一步的關係的時候,另一邊廂則不得不礙於現實而卻步。記得《秋天的童話》裡,十三妹曾經如此評價船頭尺:『有一種男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但自問又不會選擇嫁給他。』這樣的男人,大概只有兩個結局:一) 像船頭尺般一夜間變成潘安或鄧通,但編劇早說明了這只能是一個『童話』;二) 像梵高般拿一柄左輪手槍,跑到麥田上當胸轟一槍了結塵緣,一了百了。

  1. 朱光潛編譯(民77):《西方美學家論美與美感》,台北市:天工書局,頁289
  2. http://zh.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心理距離&variant=zh-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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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不知身是客

月前,朋友臨危受命,到澳門公幹一個月。雖然提供三餐一宿,但公司馬虎了事,在那兒安排的住宿環境甚是惡劣。一星期只有一天的假期,她沒有選擇四處遊覽,反而馬上回來『渡假』云云;一天過去,又匆匆趕返澳門去。臨行前,她幽幽地留下一句:『要返回現實去了。』這句說話聽來很有嘴饞興味,假如澳門是『現實』,那麼香港 ── 這個家豈不成了一個夢?時值春夏之交,又遇上本年度第一個紅色暴雨之夜,我想起了李後主的一首詞: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嚮貪歡。

廿四小時的假期,扣除車程、船程、睡覺等時間,剩下來只有半天。這種歡樂,說『一嚮』(指短暫)並不為過。

然而,朋友這樣的際遇,對新移民來說並不新鮮。不同的是,流落海外的人,總不能輕言回鄉。記得初移民到紐約的時候,很喜歡到唐人街看電影,與一群同樣來自香港的異鄉人,擠在狹小的戲院裡,看從香港進口而來的電影。在咫呎之外的螢幕上,那裡就是香港,那裡就是家。片刻之間,很有『天涯若彼鄰』的感覺。

十多年來,早習慣了紐約的生活,那裡有家人、有朋友、有熟悉的地方。回流香港之後,心裡頭反而感覺寂寞,很想家。有時候真的糊塗起來,紐約、香港,究竟何處是吾家?

388

孤單的牧童

零四年的童話系列中,有一篇《狼來了》的故事,情節其實跟原著分別不大,只不過刻意地去集中描寫牧童的感受。《狼來了》故事的寓意本來是勸戒人不要說謊,當人失去了誠信,朋友便會逐個離去,最後遇上困難的時候,便再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然而,在《狼來了》的故事中,我其實十分同情牧童的遭遇。假如一個人要以謊言去換取快樂的話,可想而知,牧童的心是多麼的孤單。

改編了的《狼來了》大意說一次遇然的機會下,村裡忽然傳出了狼來了的謠言,村民馬上趕去保護牧童及羊群。當然,狼沒有出現,村民回到了各自的崗位去,然而牧童卻有一種久違了的被關顧感覺,這種感覺就像鴉片一樣不斷去挑動牧童的心癮,最終牧童撒了一個謊:『狼來了』,村民又一次一哄而來,牧童又一次感覺到幸福。當牧童再撒謊『狼來了』的時候,這次村民再沒有出現了,而牧童的『快樂』也自此而終。

其實人跟牧童一樣,都在追逐著幸福。這種感覺容易令人迷失、容易令人沉淪。幸福可以令一個人痛苦,痛苦的根源不在於滿足不了自己的欲望,而是無休止地尋找,一方面去不到幸福的彼岸,又不想回到現實世界,最終在真實與夢想的夾縫間迷失了方向。在《狼來了》的故事中,牧童以為找到了幸福,一句『狼來了』換來了四方八面的關懷與愛護,但「狼來了」極其量只是一塊愚昧人心的鴉片,所謂的快樂其實都是虛幻的,最終令人不能自拔。

『牧童很無奈,他忽然明白到一個道理 ── 關懷是有限額的,原來一生之中,我們只能夠快樂兩次。』

其實『狼來了』所欺騙的不是身邊的人,而是自己。

387

月亮代表我的心

究竟人跟月亮,是從何時開始糾纏在一起的?

記得小時候,在月色清明的歸家途上,我挽著母親的手,總會問:為什麼月亮會跟著我們走?當然月亮不會跟著人走,只是月亮又大又遠,不論人走到哪裡,都會看見月亮留在同一處天空上,感覺就像月亮在追隨著人一樣。

記得幾年前寫過一篇童話故事:

『這一天,後母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原來灰姑娘已經返回月亮去了。王子不禁心碎,自始每天黃昏以後,他都會怔怔的凝望著夜空。月亮,雖然每個晚上都如常地出現在王子面前,但是他偏偏觸摸不到那一張臉。』

故事寫於零四年八月。那年一位身處異地的朋友,說喜歡讀我的童話,我便一口氣寫了十篇故事。這篇故事的靈感來自『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兩句詩。但我想,假如后羿和嫦娥仍然相愛,后羿應該也不好受,每天看見月亮澄明的掛在眼前,卻又偏偏觸碰不了,就像驢子面前的蘿蔔一樣,既然擁有不了一段感情,卻偏偏藕斷絲連,何苦又要延續下去呢?今天要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容易,電郵、電話、傳真、短訊等等,但又不能真實地走在一起,去拉一拉手,去擁抱一下,始終科技也解決不了人感情上的需要。

長大後,從科學課上得知月亮是多麼的遙遠,強力的火箭也要花四天才能到達;但晚上抬頭望向夜空,感覺上,她仍然近在咫尺。到底月亮上有沒有嫦娥?后羿的感情有沒有熄滅過?也許,月亮從來沒有跟人糾纏過,只不過是人一廂情願的幻想吧。

386

別了!朋友!

執筆之時,N 已經起程遠赴英國去了。認識 N 的日子不太久,說起來,其實連一面之緣也欠奉。她是我一位舊同事的朋友,起初她是來跟我『介紹朋友』的,但奈何那位『朋友』竟然比我還要忙,一時身在台灣、一時身在美國、一時又去了馬來西亞。N 為免我的『熱情』被冷卻下來,不斷來信跟我東拉西扯地說廢話。N 對朋友有一份熱情,我很是珍惜。幾星期前,她說要跟我聚一頓晚飯,卻碰巧我又為別的瑣事而忙,大家最終緣慳一面。臨行前,我有感而發,送了她兩句唐詩:『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意謂人生營營役役,就是連相聚的機緣也找不到,實為憾事。

這一年來,工作及課程都排得密密麻麻,推掉了許多好友的飯聚,也得罪了不少朋友。畢業後,不斷地在還飯債,包括承諾過的飯局、約見久未會面的朋友等等。還有,還有,朋友的餐館新張,我特地承諾過要幫他餐館的小菜拍一輯沙龍照作招牌,但餐館開業近一年了,我還未能抽空光顧過,不知他是否還當我是朋友。

這幾個月來,老朋友見面少,但間常會跟一班玩音響器材的朋友飯聚。因為我們每次聚會的目的不外乎是『酒』和『肉』,說是酒肉朋友也不為過。然而,前陣子心情惡劣,頭一批來關心小弟的就是這班朋友,他們對朋友其實是充滿熱情的。

近日,因小事而去找一位朋友飯聚,他竟然反問:

『為什麼要找我吃飯?』
『找朋友吃飯也要理由?』我奇怪地答。
『那不跟你吃飯要不要理由?』

他到底還算不算是朋友?

385

淡水的一天

渴望到淡水,也許,只是為了一個故事,一個金門王與李炳輝的故事。他們自幼殘障,但熱愛音樂,更熱愛生命。在淡水,一個賣彩券,一個按摩。

一曲《流浪到淡水》唱遍台灣大街小巷,只是風光過後,二人又回到淡水去重操故業。幾年後,金門王病逝,剩下了李炳輝一人留在這個寂寞人的港口。

兩個人,流浪到淡水,有緣,無緣,作個伴,乎乾啦!乎乾啦!…… 誰知道漁人碼頭會否愚弄人?情人橋上有沒有情人?老街上一群群的遊人,有緣?無緣?舊相機,兩幀照片,蒼老的回憶,淡水裡的舊情能否淡淡如水?

淡水的一天,灰濛濛,冷清清;昨日的人,昨日的愛;寂寞人的心,寂寞人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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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鋼筆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有一支 Mont Blanc 的圓珠筆;跟我熟稔的朋友會知道,這支筆,其實我用得很『粗』,無論是工作上、旅途中、還是茶樓『劃』點心紙,我都毫不吝嗇地拿來用。以我這天生的『大頭蝦』性格,其實早已預計一天會遺失掉,但年復一年,這支筆還是好好的放在西裝袋裡頭,一算也有八年多了。那支筆,其實是圖書館碩士畢業的那一年買來獎勵自己的,總覺得讀了二十年書,好歹也算是一位文人﹝尤其文學科畢業後更加『當之無愧』﹞,一支筆儼然就是文人的尊嚴,沒有了筆,心裡頭總會有一種彌補不了的空虛感。

老爸退休超過十年了。一天,他把一支鋼筆及一瓶墨水交了給我,說自己早用不上了,感覺像是交了衣缽給我一樣。那支鋼筆,是經典的派克 51 型,該有五六十年歷史了。小時候常常從爸爸的衣袋裡拿來把玩,搞得一桌子黑水,最後免不了被媽媽『省』過痛快。那支筆,說起來還有一點淵源,是爺爺年少時在紐約當洗衣店工人時的隨身物品,寫過不少滿載鄉愁的家書。過世前,爺爺是一位不太說話的老人,所以那支筆的來歷我們知道得很少,只知道一天他從美國回來了,送了這支鋼筆給爸爸。爸爸是三兄弟中唯一的文人,『打寫字樓工』,箇中的原因,其實也不難理解。

一支筆,代表著貢獻了給學問的半輩子青春;一支筆,從紐約到香港,見證了人兩代人的辛酸;一支筆,昔日文人筆杆下奮戰軍閥的千軍萬馬;一支筆,今天某圖書館員在陸羽茶室裡怒點蝦餃燒賣。其實文人除了尊嚴之外,都有一點固執與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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