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中秋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話對生活在異鄉的朋友來說,感觸良多。中秋節,應該是人月兩團圓的節日,只是人終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生活在異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無奈,沒有假期、沒有氣氛、沒有燈籠,一個家被大海分割成兩半。雖說是生活在同一個天空下,但外國的月光就是不一樣。旅美多年,唯一不能忘懷的是月餅,因為月餅是中秋節獨有的,不是除夕或聖誕節可以掠美,而且老少咸宜。它,才是中秋的心。

十八歲那年,隨著家人移居美國,開始過著新移民的生活。頭一年的中秋是孤獨而辛酸的,呆看夜空,心裡懷念著故鄉的月和那些應節的美食。幸好有她從遠方郵寄來一件白蓮蓉月餅,才令異地的節日不致過於寂寞。尤記得,當我每嘴饞一口月餅的時候,那來自遠方的溫暖透徹我每寸骨骼,仿佛她已化作了天上的嫦娥投進入我的懷抱一樣;每一口蓮蓉,幻成了片片唇溫,甜而不膩,留在腦海裡細細回味,歷久而不衰。

以後幾年,她也如常地在九月中旬寄我一件月餅,只是那白蓮蓉的味道,卻是一年比一年淡。直至淡得像白開水般無味,卻因為遠方的心意,不好意思擱在一旁,便勉強地吃著一兩片。後來她便索性不寄來,人也漸漸失去了聯絡。月餅,便只得到唐人街買。

不多久,香港捲起了冰皮月餅的熱潮,聽說它裡外都是涼薄的。因為需要冷藏的關係,一直沒法從香港運來美國,我們便只能在華文報章上望梅止渴。一年,朋友不知從哪裡替我弄來了一件冰皮月餅,我珍而重之把它藏在雪櫃裡最頂的一格,期待著她從波士頓回來後跟我一起品嚐。可惜,從工人節到哥倫布日、退伍軍人日、直至感恩節,她都沒有回來。那件冰皮月餅,就這樣,躲在雪櫃的一角裡,默默地待過了賞味期限。也許她曾經回來過,也許她只是功課忙,忘了回來。中秋的晚上,碧海青天夜夜心,對冰皮月餅的熱情,原來只是曇花一現的夢。

往後幾年,中秋節變得十分昏亂,月光都是黯淡的。有時候在工作中渡過;有時候在學校;有時候在朋友家 ……… 對月餅更是變得毫無感覺,不去細味,也不去追求,就像是飯來張口地囫圇吞下去。是下意識的報復?還是只為滿足本能而活著?這種情況一直延續至回流香港為止。

回來以後,發覺香港的月餅式式俱備、琳瑯滿目,恍惚回到了少年的歲月,慢慢重拾起蛋黃蓮蓉的滋味。只是人已不勝舊時,甚至一天比一天現實。看看一堆數據:體重、血壓、膽固醇,好像人已經喪失了對月餅的選擇權一樣。明月幾時有?三十歲後,月餅竟然變成了鏡花水月。然而,在傳說中,有種低糖月餅,一樣香軟溫柔,一樣芬芳醉人,可恨只聞其名,卻緣慳一面。或許是真、或許是夢。說不定。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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