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說,近代最偉大的發明是電腦,小弟不敢苟同。誠然,電腦確實改變了現代人的生活,但滿足不了人的基本需要。要當上『最偉大』的發明,我想還差很遠。假如從明天起,我把閣下放逐到大東山上的爛頭營1裡去,你不難發覺,人最需要的還是水、電、糧食等生理必需品。在生死存亡之際,這時候送你一部電腦又有何用?
月前,美國資深民主黨議員約翰•默撒(John Murtha)就伊拉克戰爭而向總統公開呼籲:『Its time to bring them home﹝是時候帶他們回家了﹞』,當中最動人心弦的,便是『home』這個字。千百年來,戰地上的軍人最渴望的不是打勝仗,而是想回家。其實人非草木,也許生存也不是人生的意義,家 ── 才是。換了是我要生活在爛頭營裡頭,我必定會想家。
中華民族是一個久經苦難的民族,百幾年來,我們一直都向外跑。離開了家,不是為了國,也不是為了個人理想,純粹是為了 ── 家。希望為家建一所大房子、令家人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因而甘願浪跡天涯,漂洋過海,幹著『賣豬仔』的奴役生活,給外國人舖鐵路、開天、闢地,辛酸和著汗水。聽說這條鐵路要由美國西岸拉到東岸,風蕭蕭,路遙遙,一年復一年地,這條路根本沒有盡頭。
告訴你,身處異地的人特別想家,這是未嘗過離鄉別井的朋友不會明白的。而唯一能夠稍稍慰藉鄉愁的,就是那從家裡寄來的信。一紙家書,寫上千言萬語,卻要走過三千里路,從炎夏寄到深秋,才輾轉送到手上。後來,電話發明了,相約一個時候到電報局駁一通電話,終於在離開了家的十六年後,第一次聽到從故鄉而來的聲音。他,老了;她,也老了。要我挑選近代最偉大的發明,我必定會選『電話』,因為多得了電話的發明,家的感覺,竟然可以虛疑得近在咫尺。
少小離家老大回,旅美十多年後隻身回港,我在這兒的每一秒鐘都是陌生的 ── 我想家。然而,每每在孤枕難眠的晚上,我總會思想,究竟我的家應該在哪裡?今天的電話雖說比從前方便多了,再不用周車勞頓、興師動眾,但這年的聖誕節卻偏偏連一個祝福的電話也欠奉。也許,因為電話的發明,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反而比從前疏遠了。
最近買了一個 Skype 電話,可以不費分毫地把電話接到千里之外。這幾天我都肆無忌憚地致電給我美國的朋友。一別五年,N 原來結婚了,還生了一個小女孩,活該;K 跟 W 盡訴說著小兒子的調皮事;M 原來舉家搬了到瑪利亞蘭州去了;健前年也跟女朋友結了婚,小 BB 也剛滿月 …….. 許多熟悉的聲音,零零碎碎的舊片段,一一通過電話筒,再在我的耳邊響起。電話,恍惚把失去了五年的溫暖拉到身邊一樣,伸手捉住,在夢裡細細回味:夢見中央公園的雪地、夢見維蒙州的紅葉;夢見那朵金黃玫瑰,依然令人心動神馳,夕陽斜照,微風輕彿;她柔弱地躺在陽台的沙灘椅上,遙望著遠方的萊爾敦河,燈火欄柵之下,她高貴而美麗,淡淡的幽香,醺醺醉人。
忽地驚醒,玫瑰現在可好?聽說她離開了東岸、好像結婚了、好像也有了小孩。抓起身旁的電話,很想告訴她說,我這兒的生活也不錯,我也成了家,小孩子都精力充沛,整天熱鬧地在身旁團團轉;也想告訴她說,維蒙州的秋天比香港美多了;也想說 ……. 電話筒傳來幾串高頻,看來,斷了線的緣份,是無論如何再連不上了。無奈地,望著電話上陌生的數字按鈕,上面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這一夜,仍舊寂靜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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