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跟她相識的時候,正是月滿花香的晚上。她的臉,圓潤晶瑩、皎潔無瑕,所到之處眾星黯然無采。那一夜,我倆牽手暢遊,把富士山上的積雪映照成白晝;又沿著黃河奔馳,追溯文化的源頭;最後,依偎在浮羅交恰的沙灘上,微風送爽,樹影婆娑,傾聽海浪拍岸的韻律。她告訴我許多關於她的故事:吳剛如何傻裡傻氣地去砍那斬不斷的桂樹;嫦娥常常在窗前孤獨暗泣,懊悔著偷吃靈藥的往事。每當說到傷感之處,我便化成趣怪的形狀去博她一笑。就這樣,我們促膝長談至黎明。
起初,我們都有說不盡的話題,只是當熱情冷卻後,夜便開始變得有點納悶,總覺得她已經沒有像從前一樣的圓、也沒有從前般亮。後來,我發覺她有意地把背後隱藏起來,許多次我想撓過她身後看個究竟,都一一被她巧妙地避過了。
過了數天,我又發現她的臉缺了一角,我知道這不是心理作崇,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但她卻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斷找借口敷衍過去。為此,我們吵了第一場架,我氣得大發雷霆,害得地上的飛禽走獸紛紛躲起來。這夜雖然狂風怒號,但世界卻變得愈來愈冷清。
日復一日,她臉上的缺口逐步擴散,我的心也愈來愈感到不安,只是她仍舊對我的關心作迴避的態度。我嘗試找天上的星星問過究竟,但它們只是對我眨眨眼,彷彿在嘲笑著我的無知;我又去問身旁的候鳥,但它們連正眼也不望我一下;我最後跑去問太陽伯伯,他用一雙憐憫的眼神對我說:『人總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十五天後,她的臉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沒有她的晚上,我開始覺得寂莫、覺得後悔,是不是我在富士山上曾經說錯了一句話?也許是我疑心太重、也許是我的脾氣累事、也許 ……
我多麼想告訴她,我甘願去當她身邊的吳剛,去砍那永遠斬不斷的桂樹。如今,雖然浮羅交恰的海岸仍然打著舊日的節奏,但細沙上再也找不到我們的足印。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偶然》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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